男性中心语境下女性意识的觉醒与畸变

2018-05-08 01:10蔺玉娇
牡丹 2018年9期
关键词:男权话语家庭

蔺玉娇

庐隐是一位觉醒的女性,也是一位感伤的悲观主义者,她在自己崎岖、坎坷的命运中浮浮沉沉,同时也将自己的创作世界和广阔的社会生活联系起来,创作日臻成熟。本文通过对庐隐女性意识的剖析、女性写作内在冲突的矛盾分析,旨在证明,中国女性写作自诞生之日起就处在一种双声语境的尴尬之中,使得启蒙思想下的妇女解放带有一定的乌托邦性质,女性(包括庐隐自己)始终没能摆脱男性中心语境下对女性的操控。

庐隐(1898-1934年),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福建省闽侯县南屿乡人。她是五四时期著名女作家,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是文学研究会最早的女作家之一,其代表作品有《海滨故人》《灵海潮汐》和《曼丽》等。在五四文学史上,庐隐与冰心齐名。庐隐被称为“五四的产儿”,可以说她的整个写作生命都属于五四,通过她笔端流淌出的一串串凄切哀婉的故事,可以让人窥见五四主流意识形态、主流话语自身的复杂性和矛盾性。

一、庐隐的研究现状

“庐隐与‘五四运动,有‘血统的关系。庐隐,她是被‘五四的怒潮从封建的氛围中掀起来的,觉醒了的一个女性;庐隐,她是‘五四的产儿。”作为茅盾口中“五四”的产儿、与冰心齐名的作家庐隐,人们对其的研究似乎从未间断。

新时期以前,评论界历来对庐隐作品的评价褒贬不一。这些文章以草野的《感伤派女作家黄庐隐》、黄阿英的《庐隐》、贺玉波的《庐隐女士及其作品》等为代表。“只是一味用了锦绣的文字编织那些伤感消沉悲哀的梦境。所以她的作品除了足以维持那残存着的封建思想和旧道德观念外,无半点儿为妇女前途改造和革新的功效”,终究“脱不了旧文学的色彩”。这些评论出自贺玉波的《庐隐女士及其作品》,批评者受当时主流话语——左翼思潮的影响,以政治批评代替文学批评,否定了庐隐作品的意义和价值。

较之以上的观点来看,茅盾的《庐隐论》对其作品的评价是比较公允、客观的。可事实上,茅盾运用的是社会历史批评方法。他提出“庐隐作品的思想是停滞的”,在新时期以前,这种评价几乎成为对庐隐及其文学作品评价的定论。

新时期以来,评论界逐渐展开对庐隐的重新发现和重新评价。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冷寂、停滞,克服认识上的错误之后,批评者通过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方式对庐隐进行深入研究,使庐隐研究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新气象。

(一)传记、佚文的相继出版、发现

1982年肖凤《庐隐传》、1998年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等著作问世,他们深入研究庐隐的思想、情感、艺术个性和创作风格等,使得对庐隐研究日趋深入、全面和客观。

(二)比较研究

人們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女性作家如张爱玲、萧红、冰心、苏雪林等作家作品进行比较研究,管窥中国女性主义思想的发展变化。

(三)庐隐创作的女性主义特质也是当下庐隐研究的热点话题

庐隐的《曼丽》《海滨故人》《男人和女人》《今后妇女的出路》《花瓶时代》等作品均涉及女性的价值、地位、权利在男权中心社会中的不平等,庐隐也成为现代中国女性意识觉醒与启蒙的代表人物。

二、庐隐作品中的女性意识

庐隐是五四时期对男权批判最激烈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总是将男性放逐在文本之外,体现了彻底的反男权倾向。庐隐站在女性的立场,在两性关系域中,展开了对男性的审视和批判。

(一)爱情的悖论

庐隐笔下的爱情止步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再现了那个时代女性情感的真实状态。她们的内心既渴望异性,同时又对他们充满怀疑,庐隐笔下塑造的女性挣扎矛盾。在庐隐笔下的女性眼中,爱情也充满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男性与爱情成为女性一切苦闷的根源,庐隐笔下的女主人公对异性的恐惧和怀疑,也意味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例如:

“人事是作戏,就是神圣的爱情,也是靠不住的。”

“我现在是被钓的鱼,他们是要抢着钓我的渔夫……人与人交际不过如此呵!”

“他们要是喜欢什么东西,便要据那件东西为已有。”

以上皆出自《或人的悲哀》中主人公亚侠之口。她年纪尚轻,想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出国留学、参加革命、自由恋爱)而屡屡不得,终日郁郁寡欢,而其最终寻求的解决办法,也不过是“我们游戏人间吧”以及精神戕害走向死亡,这便是女性为自由所付出的惨重代价。庐隐这一爱情的悖论是她从现实层面对女性问题的深刻洞察与反思。

五四时期,以庐隐为代表的女作家已经开始对五四女性婚姻与自由问题进行反思,这种反思不仅是对五四时期宣扬婚姻自由、爱情自由美好理想的解构,也是对五四启蒙运动的冷静反观。当然,不得不承认,这一五四时期的女性边缘视角,揭开了男性主流话语环境包裹下的谎言,揭露了五四时期所标榜的婚姻自由口号下女性的真实困境。它是当时宏大叙事主流下女性启蒙话语的一股清流。

(二)反家庭叙事

从庐隐作品中流露出来的爱情观追溯,人们便会发现在质疑的背后,更深层的反抗根源于家庭。自封建社会以来,家庭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一个特殊的强权系统。父权、夫权在家庭中占据统治地位,女性天然地处于卑下地位,她们仅仅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在封建男权制社会中,家庭无疑成为女性的囚牢。

由于当时封建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庐隐此时已敏锐地意识到,所谓的新式婚姻也并未改变旧式婚姻的实质,新式家庭对女性而言仍然是“人世间的牢笼”,女性无力摆脱自己的悲剧命运,只能在这“牢笼”与“漩涡”中徒劳地挣扎,“仍然做着傀儡家庭中的主角”。这里庐隐无疑已经意识到五四思想解放的不彻底,所谓的婚姻自由并未撼动旧式封建家庭的根基。

她的作品如《前尘》《胜利以后》《何处是归程》等,便是对五四时期看似美满的新式婚姻彻底解构。就连庐隐在自传中也提到,“一方面我是满足了——就是在种种的困难中,我已和郭君结了婚。而一方面我是失望了——就是我理想的结婚生活,而我实际的结婚生活,完全相反。”庐隐以激进的姿态向男权社会发起进攻,挑战以男性为中心的婚姻家庭,鼓励女性走出家庭,发现自我,确立女性自身独立的价值,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关系。她说:“今后妇女的出路,就是打破家庭的藩篱到社会上去,逃出傀儡家庭,去过人类应过的生活,不仅仅作个女人,还要作人。”庐隐的《蓝田的忏悔录》这样写道:

“本来男子们可以不讲贞操的,同时也可以狡兔三窟式的讲恋爱。这是社会上予他们的特权,他们乐得东食西宿。”

“我果然的走了,果然战胜离开这种不自由的婚姻。但是无情的社会,残酷的人类,正是出了火坑又沉溺入水坑了。”

庐隐借蓝田之口撕破了五四主流话语下自由恋爱神圣的虚伪面纱,揭露和谴责了那些假借妇女解放婚姻自由之名满足一己私欲的伪君子们,这也代表了庐隐对男权社会的彻底否定和猛烈抨击。在这个戒备森严的男权中心社会,女性几乎无路可走,在深切地体味人世间的荒谬与空虚后,庐隐笔下的主人公总是脆弱、绝望而又孤独。例如,亚侠、丽石、蓝田、沁珠等人皆以决绝的姿态,表达对男权社会的强烈反抗与厌弃。她们通过毫不妥协的姿态与对自身主体价值的坚持,使庐隐的叙事具有了彻底的反家庭性质。

(三)妇女的出路

在《今后妇女的出路》中,庐隐强调,妇女要坚持自己独立的人格、个性、社会责任和社会权利,主张男女“共负”——“我以为家庭是男女共同组织成的,对于家庭的经济,固然应当男女分担;对于家庭的事务,也应当男女共负……大家都应当就其所长服务社会,求得各人经济之独立。男女间只有互助的、共同的生活,而没有依赖的生活。”这里,庐隐谈及妇女解放的最根本的也是无可回避的一个问题——经济独立,这一观点也与差不多同时期的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讲演《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所持的观点基本吻合。虽然当今社会女性经济独立已被普遍认可和理解,但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这种见解足以证明其觉醒的女性意识,庐隐极具勇气与远见。

“不要再装腔作势,搔首弄姿的在男人面前自命不凡吧!花瓶的时代,正是暴露人类的羞辱与愚蠢呵!”作者在《花瓶时代》中呼吁女性独立,摆脱花瓶的宿命,将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庐隐这一观点的提出,也与她自身的成长轨迹相契合。庐隐的婚姻经历是受到过不少非议的,从与有妇之夫郭梦良结婚到与小自己九岁的李唯建的结合,无不是庐隐在追求人生幸福的道路上,对“独立人格的女人”的最好诠释,也是对男权社会的彻底背叛与公然挑战。

三、结语

在中国,妇女解放运动是与五四时期的思想解放运动同时进行的,也是在男性知识分子的引领之下进行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也是随着解放、自由、进步、革命这些话语的深入而产生的。五四的知识女性曾与男性一起结为同盟在封建专制下争取人权,而当她们真正想言说自己时,才发现主流话语场根本没有预设女性的话语空间。庐隐后期的作品也显示出了对当时男性主流话语的妥协。例如,《一个情妇的日记》中,庐隐让主人公从感情的困扰中猛醒,投入民族革命的战场。这里可以看到在强大的男性中心主流话语环境中庐隐的归依与妥协。因此,所谓的启蒙以及启蒙思想下的妇女解放,带有烏托邦的性质,女性(包括庐隐自己)始终没能摆脱男权的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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