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艳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梅州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处,位于广东省东北部,是南亚热带和中亚热带气候区的过渡地带。梅州市有六县一市一区,分别为五华县、丰顺县、大埔县、平远县、蕉岭县、梅县、兴宁市、梅江区,客家人多聚集于此,说客家方言。方言是一种语言的地方变体,依据各县(市、区)口音差异,又细分为梅城话、大埔话(大埔腔)、兴宁话、丰顺话(丰顺腔)、五华话(长乐腔)。其中,以梅州市区(包括梅县、梅江区)的梅县话作为梅州客家方言的代表。《中国语言地图集》中把梅州客家方言划分为粤台片区[1]161,本文论及的梅县、兴宁两地呈东西方向相接,梅县话属于客家语粤台片嘉应小片,兴宁话属于客家语粤台片兴华小片。
客家方言是汉语的一个支系。到目前为止,对客家方言词汇的研究颇多。邓晓华《客家方言的词汇特点》对客家方言词汇特点的分析认为:“客方言词汇除了反映与中原汉祖文化的同质性一面外,还反映出其他文化因素的异质性一面。”[2]89蓝小玲《长汀客话几个基本词的考释》对“治、鞠、项、穰”等基本词进行本字的考释分析,得出“‘治、鞠、项、穰’等词在客家许多方言中亦可通行使用”[3]113的观点;温昌衍、温美姬的《客家方言特征词中的近代汉语词》围绕客家方言特征词的界定及提取方法展开论述,以此说明“客家方言与近代汉语关系紧密”[4]101。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本文着眼于粤东梅县、兴宁两地客家方言在词汇层面的内部异同展开讨论,在语音、语法上亦略有提及。
梅县、兴宁两地客家方言是在古代汉语的基础上吸收畲、瑶等少数民族的语言成分,独自发展而成的汉语分支。在语音、语法、词汇方面具备了古代汉语的诸多特点。语音上,两地都保留了-b[p]、-d[-t]、-g[-k]等古入声韵尾,在声调上都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阳入六声。语法上都有特殊的疑问代词,例如样般(怎样)、几多(多少)、满人(谁)等,有特殊的搭配关系,例如一餐饭、行一转、只龟欸好大等,此外,两地客语的有些词素次序与普通话不同,如鸡公(公鸡)、紧要(要紧)、闹热(热闹)等,凡此种种,无不是古代汉语特有的一种表达方式。
在词汇上,粤东梅县、兴宁两地保留了大量古汉语单音字及古汉语词汇,新义发展相对较少,此外在附加式方面的前后缀也偶可看到古代称呼习俗的痕迹。
古汉语单音字的保留,如行(走路)、被(被子)、恼(仇恨)、索(绳子)、衫(上衣)、企(站立)、阔(宽阔)、塘(池塘)、惜(疼爱)、精(精明)、健(健康)、暗(黑暗)、鼻(鼻涕)、尾(尾巴)、皮(皮肤)等等,它们在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中多以双音节形式存在。
古汉语词汇的保留,如亲人叔伯(亲戚朋友)、着衫(穿衣)、上昼(上午)、下昼(下午)、细人(小孩)、鼻到(闻到)、旧时(古时候)、话知(告诉)、肉色(面色)、安名(起名)等等都由古汉语语词直接传承而来,当然,两地部分方言古语词诸如种草(遗传)、坼(裂开)、跍(蹲下)、面皮(脸面)在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中几乎不再使用。
梅县、兴宁两地方言词汇在附加式方面常见的前缀有“阿”“老”,后缀有“牯”“嫲”“公”等。“阿”作词头用且该用法在东汉已然有之,杨伯峻在《古汉语虚词》(1981)即有提到,用在亲属称谓之前,如阿嫂(嫂子)、阿太(曾祖母)、阿公(爷爷),用在人名或姓前面,如阿美、阿强、阿刘。古汉语词“牯”本义即“公牛”义,作词尾用。《玉篇·牛部》:“牯,牝牛。”《正字通·牛部》:“牯,俗呼牡牛曰牯。”粤东梅县、兴宁两地均保留了其本义,且可用于指兽类雄性动物和人,用于人时所带的感情色彩受特定语境影响,如“蛮牯”;不同语境下可以有不同的色彩义:一作“刁蛮”解释;一作“机灵好动”解释。
粤东梅县、兴宁两地方言点同属梅州客方言区,它们除了有较强的存古性外,还有很多共同的客方言特征词或客方言特色词。以下根据饮食、亲属、器具用品、房舍建筑及其他等义类对两地方言词汇共同的表现形式进行部分罗列。
1.饮食类。吊菜(茄子)、 番薯(地瓜)、精猪肉(瘦肉)、包粟(玉米)、黄糖(红糖)、烧酒(白酒)、番茄(西红柿)、鳝鱼(黄鳝)、麻油(香油)。
2.亲属类。家娘(婆婆)、阿哥(哥哥)、家倌(公公)、姊丈(姐夫)、阿嫂(嫂嫂)、婿郎(女婿)、阿公(祖父)、心舅(儿媳)、塞嫲女(重孙女)。
3.器具用品、房舍建筑类。拖格(抽屉)、禾庭(晒谷场)、镬头(锅)、洋油(煤油) 、砧头(砧板)、厅下(厅堂)、田丘(农田)、牛栏(牛圈)、猪兜(猪食槽)。
4.其他。插齐(整齐)、行嫁(出嫁)、斗气(赌气)、邓手(帮忙)、整(修理)、结墙(砌墙)、坐桌(入席)、唛介(什么)、主固(坚固)、讲话(说话)、耕田(种田)、过身(去世)、安乐(舒服)、伶俐(干净)、唔闲唔了(忙忙碌碌)。
我们现在推广的普通话与梅县、兴宁两地客家话有着共同来源,都是从古代汉语的母体中演变出来,是古代汉语的一个分支。两地的方言词汇诸如茶叶、老鼠、门、围墙、铁路、大人、老板、高、矮、道理、麻烦、洗、拿等皆与普通话相同。但拿两地方言中的部分词与普通话作对照时,虽然词形相同,但词义的差别却泾渭分明,见以下三例。
1.上面。梅、兴客家话释义:喝酒后脸红;普通话释义:位置较高的地方。
2.衰。梅、兴客家话释义:倒霉、背时;普通话释义:衰弱、衰败。
3.地。梅、兴客家话释义:坟墓;普通话释义:土地、地板。
粤东梅县、兴宁两地方言词汇与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之间相互渗透影响,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也存在较为明显的区别特征。同样,受地理、风土人情、语言环境等因素影响,梅、兴两地的方言词汇具有各自本地化的个性特征,这在方言词的构词形式、词汇使用上较为明显,下面就义类中两地较能体现个性特征的语词罗列若干,见表1。
从表1可以看出,梅、兴两地部分方言词汇的使用有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普通话中的“肚子”,梅县话为“肚笥”,兴宁话为“肚胈”;普通话“衣兜”,梅县话为“衫袋”,兴宁话为“斗兜”……毋庸讳言,梅县客话与兴宁客话在形成、发展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语缀,前缀有“阿”“细”“老”等,后缀有“公”“牯”“嫲”等,两地在前缀使用上相差无几。名词词尾(后缀)使用上互有差异,各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梅县话基本不存在“子”尾词一说,多以“欸”收尾。在梅州客家方言中,平远客话“子”尾词用得尤为多,如“调羹子(调羹)”“老鼠子(老鼠)”“鲫鱼子(鲫鱼)”,而兴宁的名词词尾一般都以“哩”对应,例如我们表中所罗列的“妹哩(女儿)”“哑哩(哑巴)”“手帕哩(手绢儿)”“猴哩(猴子)”等等。此外,梅、兴两地称谓上的表达多有不同,兴宁客话中的亲属类词构词方式多是重叠式的。如普通话中的“曾祖母”,梅县话有“阿太、婆太”的说法,兴宁话则以“白白”称之。显然,梅县客话是“先太而后白”, 兴宁客话则“先白而后太”。
表1 个性特征语词
综上,粤东梅县、兴宁两地方言词汇共同性多于差异性,但毕竟两地分属不同片区,接触对象、语言环境及对事物的主观认知自有差异,故而在方言词汇上会有不同的呈现形式。例如,同样出于趋吉避凶的心理,梅县话把“猪血”说成“猪红”,兴宁话称之为“猪旺”,两地的“红”“旺”皆是一种祥瑞的表征;再如“阵雨”,由于两地造词习惯及对事物命名的依据不同,梅县的“过云雨”是根据“阵雨”的性状命名的,兴宁的“掉脚云水”则以“阵雨”的情状作为造词依据。
[参 考 文 献]
[1]张振兴.中国语言地图集[M].2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邓晓华.客家方言的词汇特点[J].语言研究,1996,(2).
[3]蓝小玲.长汀客话几个基本词的考释[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4).
[4]温昌衍,温美姬.客家方言特征词中的近代汉语词[J].嘉应大学学报,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