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克·易卜生
娜 拉:咱们从来没坐下来正正经经细谈过一件事。
海尔茂: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娜 拉: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足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
海尔茂:这是什么话!你父亲和我这么爱你,你还说受了我们的委屈!
娜 拉:(摇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消遣。
海尔茂:娜拉,这是什么话!
娜 拉:托伐,这是老实话。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要是我的意见跟他不一样,我也不让他知道,因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像我小时候玩我的泥娃娃一样。后来我到你家来住着——
海尔茂:用这种字眼形容咱们的夫妻生活简直不像话!
娜 拉:(满不在乎)我是说,我从父亲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跟你在一块儿,事情都归你安排。你爱什么我也爱什么,或者假装爱什么——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也许有时候真,有时候假。现在我回头想一想,这些年我在这儿简直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要一口,吃一口。托伐,我靠着给你耍把戏过日子。可是你喜欢我这么做。你和我父亲把我害苦了。我现在这么没出息都要怪你们。
海尔茂:娜拉,你真不讲理,真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过的日子难道不快活?
娜 拉:不快活。过去我以为快活,其实不快活。
海尔茂:什么!不快活?
娜 拉:说不上快活,不过说说笑笑凑个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玩偶老婆”,正像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玩偶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像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海尔茂:你这段话虽然说得太过火,倒也有点儿道理。可是,以后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玩耍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是受教育的时候了。
娜 拉:谁的教育?我的教育还是孩子们的教育?
海尔茂:两方面的,我的好娜拉。
娜 拉: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樣做个好老婆。
海尔茂:你怎么说这句话?
娜 拉: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娜拉!
娜 拉:刚才你不是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那是气头上的话,你老提它干什么?
娜 拉:其实你的话没说错。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你没资格帮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干。所以,现在我要离开你。
(选自《易卜生戏剧选》,潘家洵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女主人公娜拉为给丈夫海尔茂治病,瞒着丈夫伪造签名向柯洛克斯泰借钱,无意中犯了伪造字据罪。多年后,海尔茂升职为经理,开除了柯洛克斯泰,后者拿字据要挟娜拉。海尔茂知情后勃然大怒,骂娜拉是“坏东西”“罪犯”“下贱女人”,说自己的前程全被她毁了;而当危机解除后,又立刻恢复了对妻子的甜言蜜语。
接连不断的外部风波终于撕碎了家庭温馨甜美的外罩,并将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冲突推向了高潮,“玩偶之家”这样的社会问题随之彻底浮出水面。原来,没有平等和尊重,所谓的幸福美满只是夫唱妇随的盲从罢了;原来,没有自我和自知,所谓的妻子只是任人摆布的玩偶而已。
反复品读这段人物对白,你会真切地体会到“表”“里”之间巨大的情节张力,而这也是戏剧最大的魅力。
1.在家庭生活中,娜拉和海尔茂对彼此的要求各是什么?
2.在娜拉指出两个人相处的症结之后,海尔茂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准备改正?请结合文本做出判断,并说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