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船

高胜寒

1

丁香小学是一所北方的学校，建在一个省会城市的城乡接合部。学校操场的四周种植着丁香树，每到丁香花开的季节，校园里到处飘散着淡雅香甜的味道，让每一个走进这所学校的人都沉醉其中。

六年五班排在教学楼五楼的最东侧。上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随着铃响，走进教室的除了蓝老师，还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儿。

女孩儿很特别，和六年五班的女生都不一样——她的头发乱蓬蓬的，碎花的上衣扣子竟然都系错位了，这引得班上一些女生发出一阵窃笑。女孩儿看上去很窘迫，她深深地低着头，小脸涨得通红。蓝老师抚摸着女孩儿的肩膀，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这学期我们班从湾甸子村小学转来了一名同学，她的名字叫孙婉桐。”

蓝老师开始上课了。阳光照在蓝老师秀气的脸上，那张洋溢着亲切笑容的正值青春的脸庞，好像是一朵盛开的淡紫的丁香花一样。

2

开学近两周了，婉桐每天从四千米外的家赶来上学，她学习很认真，但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是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同班的女生也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内向的她。下课的时候，操场上孤孤单单的一个小身影就一定是婉桐了。

婉桐每天看上去都是小心翼翼又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喜欢对着窗外发呆，不知是在看天空，还是在等待刚飞走的小鸟重新飞回来。蓝老师私下里让班里几个活泼的女生多去找婉桐到操场玩儿，但婉桐總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只有蓝老师经常和婉桐亲近。她总是找时间和婉桐聊天，给婉桐重新扎起辫子，把她齐肩的头发整理得利落又漂亮。蓝老师和婉桐聊起她打工的爸爸，有时也聊一聊她离家出走的妈妈。每次聊完，蓝老师都会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再从口袋里摸出些好吃的东西，什么巧克力啦，徐福记糖果啦，轻轻地塞进她的衣兜里。有时，蓝老师看着婉桐吃得那么喜欢，又那么舍不得的样子，还会悄悄地抹眼泪。

3

婉桐不和家人说也不和蓝老师说的心里话，却时常面对着一条小河诉说。湾甸河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流。它很窄，又很浅，清澈的流水每天不知疲倦地低吟着无字的歌。在这小溪流的岸边，村里人时常看到婉桐坐在那里，两手托着腮，小脸面对着溪流，时而发呆，时而又张开小嘴说些什么。说着说着，她脸上就开始噼里啪啦地直落泪。

开学第四周，蓝老师到婉桐家里家访。

九月的湾甸子村色彩艳丽，充满了秋天丰收的喜悦。那天下午，当蓝老师来到这儿的时候，她看见婉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河边，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根本没有发现蓝老师的到来。

蓝老师刚想上前和婉桐打招呼，却听到了婉桐说话的声音。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蓝老师听清楚了，婉桐是对着小河说着话——“妈妈，你知道吗？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我对小河说，妈妈、妈妈，你也会想我吗？你想我就来看我呀，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我对小桥说，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从这桥上走过来呀，快走过来，抱抱我。

“妈妈，你知道吗？路过的人会奇怪地看我，有的人还嘲笑我。他们说，你自言自语的，小河能听见？小桥能听见？妈妈，我不理他们，我知道我说的话，小河、小桥都能听见，远方的天空也能听见，它们听见了会告诉我的妈妈，妈妈就会很快回来看我。

“妈妈，妈妈，还记得你带着小时候的我来这小河边洗衣服的情景吗？妈妈，我多想再在这里和你一起洗一次衣服啊！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呀？”

听到婉桐内心声声的呼唤，蓝老师的心一阵酸楚，泪水也忍不住往下流。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母亲狠心丢下自己的孩子远走他乡。她想自己应该帮帮这个脆弱的女孩儿。

4

蓝老师没有打扰和妈妈说话的婉桐，悄悄地离开了。

不知坐了多久，婉桐又一次哭红的双眼忽然看见从远处的小溪流中漂过来几只五颜六色的小纸船。她好奇地站了起来，伸手去够那些小纸船。湾甸河的河水只能没过她的膝盖，她快速地在河里蹚来蹚去，用小手一只只地去触摸那些小纸船，再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一直到确认小河中所有的纸船都被自己拿到后，她才上了岸。

顾不得放下卷起的裤腿，婉桐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只只写了字的小纸船。每一张彩色纸上都写着一句动人的话：“宝贝儿，别哭。妈妈也想你。”“妈妈的想念就像这湾甸河的河水，每天涓涓流淌……不要哭，妈妈会心疼的。”“亲爱的宝贝儿，妈妈一定会回家看你的。你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好好上学，等我回来……”看了彩纸上娟秀的字，婉桐禁不住又流下了热泪……

婉桐向上游跑去，她要找到那个叠纸船的人，那，会是妈妈吗？

湾甸河的上游，蓝老师看不到婉桐泪中的笑脸。但是蓝老师知道，今天婉桐一定会比平时更开心些的。想着这些，蓝老师收起小河边五颜六色的彩纸和笔，背上她的蓝色双肩包轻轻地离开了。

婉桐看到了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穿着蓝紫相间的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熟悉的背影。

婉桐就又哭了。

（责任编辑 赵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