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坑”留影:揭开21世纪地理大发现的面纱

2018-05-05 03:57沈佳音
看天下 2018年11期
关键词:天坑汉中洞穴

沈佳音

不同于其他极限运动,探洞的乐趣在于其发现感强。

身处完全黑暗的地下空间,不走到头,永远不知道前面等待你的是什么。向未知探索,

既有像发现罗圈崖天坑这样的喜出望外,同样也有令人失望的时候

汉中天坑群掩藏在斑斓的原始森林里

Alpha Expedition(阿尔法探险队)到达二百余米深的地洞河天坑底部,抬头往上看,整个坑壁被分成了三层,植被从草木、灌木、乔木渐次过渡。如果是丰水期,还有飞瀑衔于三层阶地之上,和漫山苍翠交相呼应,蔚为壮美。

天坑底部,洞穴错综复杂,河流密布。他们沿着一条地下河逆流而行,一边行走,一边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座座洞壁犹如连绵的高楼,高高低低的石笋上结着晶莹如玉的石花,“每走一步,都是惊喜”。法国著名洞穴探险家让·波塔西曾赞誉它为“世界上最美的天坑”。

大约4公里以后,河床上突然出现一座约200米的小山。他们翻山而过,继续前行,一个村落映入眼帘。这是落水洞村,恰逢过年,村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纳新迎春,见有客人来访,便端出盆盆年菜招待他们,恍惚间,有种武陵人误入了桃花源的错觉。

2016年11月24日,陕西省国土厅发布消息称“汉中发现了一个数量多达49个的天坑群”,震动国内外岩溶地质研究学界。此前全世界发现并确认的天坑不足130个,汉中天坑群的发现,意味着它成为了“全世界数量第一”的天坑群。这被称为21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地洞河天坑是其中之一。截止到今年4月,汉中天坑群的数量上升到54个。

在这个足不出户就几乎可以凭借Google earth遍览地球上每一寸土地的时代,这些存在了数百万年的巨大天坑却依然“养在深闺人未识”。Alpha Expedition四下汉中,深入地下数百米进行拍摄,让世人可以一睹这些隐世洞穴的风采,甚至还又独立发现了一处天坑。

天坑的礼物

天坑是一种形似巨型“漏斗”的喀斯特地貌,它在地质学界是一个年轻的概念。上世纪90年代,喀斯特专家朱学稳第一次在论文中提出了天坑的概念,但直到2005年才被中国和国际科学界正式认可。

这种地球表面骤然出现的巨大凹陷,深度、宽度高达数十米甚至数百米,四周或大部分周壁陡崖环绕。因此,在许多岩溶地质学家眼中,天坑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喀斯特地貌。

作为一种典型地受流水、地下水的侵蚀而成的喀斯特地貌,天坑以往多被发现在纬度较低、降水量较大的西南地区。比如中国另外一个天坑集中分布地是在北纬24°的广西凤山,而汉中天坑群位于北纬32°,达到了世界天坑分布的最北界。

Alpha ExDedition用一张雪景图展示了汉中天坑群达到了世界天坑分布的最北界

Alpha Expedition正是为此而来,他们要通过进洞摄影让外界可以一睹这些天坑的真容。地洞河天坑是他们此行探索并拍摄的第一个天坑,口径最长轴460米,短轴310米,深度259米。

孙佳骐是Alpha Expedition的发起人。2017年大年初一,他们一行5人,带着200公斤的设备,开着一辆七座商务车从北京出发,历经两天,到达了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禅家岩镇。

之所以选在大年初一出发是经过慎重考量的,是因为要向大众展示汉中天坑到达了“天坑分布最北界”的特征,在图片上最直观的莫过于雪景。

“没有雪,你很难告诉大家这是在北方。”时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编辑的宋文在此次汉中天坑探险中,负责外联,一路上他不断向镇政府打听当地最新的天气变化,但却始终没有收到关于下雪的任何消息。

当车开到西安市时,禅家岩镇的镇长突然打电话来说:“我们这里下雪了,特别大,你们到哪儿了?赶紧过来。”队伍里一阵欢腾。可遗憾的是,由于当天雪量过大,道路湿滑,大家不得不取消连夜赶路计划,停在西安休整一夜。

结果,当他们第二天到达地洞河天坑时,雪已经停了。“心情瞬间又凉了一大截。”宋文说。虽然失落,但队员们没给自己太多懊恼的时间,到了目的地,还是按照任务表的行程安排,搭建绳降系统、设计路线,抓紧投入到拍摄中。

为了再次下雪时,能够第一时间有所察觉,大家特意把营地扎在了坑底。第二天早上,一位队员早起为大家煮面条,抬头一看,整个天坑口满眼的雪花正在往下落,地上已经一层白。

“下雪了,快起来拍片!”大家听到后,赶紧从帐篷里钻出来,一看漫天的雪,“兴奋地不得了”。孙佳骐拍照,其他队员各司其职,摆位的摆位、打光的打光,忙乎了一两个小时,终于定格了一张队员赵星吊在绳索上,在雪中往天坑下降的照片。

孙佳骐把这张雪景图看作是天坑特意为他们这些地上来客准备的见面礼,因为他们拍照片时,雪花还又大又密,拍完后,只消一会儿,不仅雪停了,积雪也快速地融化了。

为地理大发现加一个“1”

在几百米的地下,在黑暗中行走的每一步,孙佳骐都觉得很震撼。“你现在在北京找一片几萬平米的平地,你都会感觉挺震撼的,更何况是没见过并且又很伟大的东西。”

他们在罗国崖发现了很多飞猫遗骸

行走在几百米的地下是什么感觉?高佳说很难用语言形容,这只有真正到了地下的人才能明白。他是Alpha Expedition的安全技术总监,有近10年的探洞经验。他在队伍里主要负责安全保障和技术培训工作。下坑的时候,一般是他担当前锋,先下去踩好线路、做好绳索系统,再陆续护送其他成员下去。到达洞底大致需要几个步骤:找一块结实的岩壁,用冲击钻打一个孔,再把膨胀钉撞进去,挂上挂片、搭好绳索,人在绳索的保护下,开始上升或下降运动。当下降时,会经过很多的磨损点,为了避免与岩壁的摩擦对绳索造成的损害,在途中还需要做很多迁移的线路。

除了那些已经发现并被官方确认的天坑外,Alpha Expedition还想找到一个此前未有科考或者探险队涉足过的新天坑。2017年4月,他们来到汉中,原本计划前往双漩涡天坑,但由于脚程过远,气象条件不佳,只能暂时放弃。不过,在陕西省地质调查院提供的一张遥感图上,孙佳骐意外发现了一块阴影。“这是一个天坑吗?”孙佳骐问。“不知道,没有人去过。” 陕西地质调查中心的工程师告诉他,阴影处是一个尚未证实的“疑似天坑”。

这里是亚洲最大木竹林保护区的中心地带,罗圈崖隐身其中。Alpha Expedition沿着野猪或者采药人踩出的一条小道前行,直到距离坑口三米的位置都没察觉天坑的任何踪迹,竹林把天坑口遮盖得十分完美,这大概是它一直不曾为世人所知的原因。

无人机起飞拍摄,天坑的全貌显现。经测量计算,罗圈崖坑口是椭圆形,长轴直径约200米,短轴直径约120米,深度在150米以上,无论形状还是尺寸都十分符合天坑的标准,验证了孙佳骐的猜测。

沿着罗圈崖天坑一侧岩壁,利用绳降技术下降大约20多米,一个洞穴开口突现在眼前。坑口周围有若干竖井散布,坑底泥土松软,假以时日,这些竖井或许会继续坍塌,有朝一日并入天坑中也未可知。

如果按照武侠小说中的套路,这种洞一般都藏有能传授盖世武功的秘籍。没找到秘籍,大家倒在坑底发现了早期人类活动的遗迹——一个保存较完好的炼硝遗址。在一个洞穴的最深处,队员们发现一具完整的人体骸骨嵌在碎石泥地之间。这个人和炼硝又有什么关系?又是谁会把这里作为长眠之地呢?除此之外,他们还在罗圈崖发现了很多疑似濒危保护动物飞猫的残骸。

队员们正沉浸在探索新天坑的兴奋之中,却接到了一个坏消息——暴雨预警。罗圈崖一路崎岖狭窄,不少路还毗邻悬崖。为了保障安全,他们决定留下所有的物品,每个人只拿必备的光源和食物紧急回撤。孙佳骐和宋文还下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把相机扔下,只留下内存卡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保管,人在图在。这在他们的探险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经过六个多小时的冒雨下撤,队伍终于在凌晨三点赶到了临近的镇上。此后,暴雨又接连下了两天,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晚些撤退,后果不堪设想”。

罗圈崖天坑发现后,陕西地质调查院进行了勘查,认为它更符合天坑的标准,就把原有49个天坑中一个不太规则的剔除掉,换上了罗圈崖。

队员们都很开心。宋文说:“虽然罗圈崖没有我们探索的其他天坑大、漂亮,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意义最特殊的一个天坑,因为它基本上是我们自己发现的,等于我们在之前科考工作调查出的天坑数量基础上给加了个1。”

今年4月16日,经过两年的地质遗迹调查,由中国地质调查局和陕西省地质调查院完成的陕西汉中世界级天坑群首个完整调研成果正式发布,将天坑的数量提升到了54个,占世界天坑总数的四分之一。

不同于其他极限运动,探洞的乐趣在于其发现感强。身处完全黑暗的地下空间,不走到头,永远不知道前面等待你的是什么。向未知探索,既有像发现罗圈崖天坑这样的喜出望外,同样也有令人失望的时候。

在西乡县的一次探险中,孙佳骐在航拍图里发现了一个开口规整、底部一片白色的疑似天坑。队员们纷纷猜测,“难道这是一个冰天坑?如果是真的,这可是一个大发现”。

为了验证“冰天坑”的真伪,高佳和队里的另外一个技术高手特意跑去查看,花了两天时间到达了目的地。最后发现,这不仅不是冰天坑,甚至连天坑都不算,只是一个普通的水坑。

对于这样的结果,曾经从事风险投资工作的孙佳骐也很坦然,“洞穴探险的魅力就是在于不确定性”。

从冒险到探索

孙佳骐在2013年发起了这支队伍,最初的名字是Alpha Adventure。他们后来把Adventure(冒险)改成Expedition(探索),是因为他们慢慢发现单纯追求刺激的极限运动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野心了。他们希望从“玩主”的身份向專业地下空间探险者转化。

天坑里有很多地质奇观。比如巨大的石笋

孙佳骐认为他们所做的应该是介于专业的科考者和普通探洞爱好者中间位置的一项工作。科考学家进洞测绘,在洞下,每行进一米,就要记录一组数据;普通的探洞爱好者以享受冒险的快感为目的。而孙佳骐他们的工作是个人探索和大众传播的结合体,到达地下,完成一次探索任务,再利用图片,把自己的发现传递给洞外人。

把探索和摄影结合起来,是Alpha Expedition这几年一直致力在做的事情,孙佳骐认为这会让他们整个探险活动的价值发挥得更大。“比如说这次汉中天坑的发现,‘刷新了世界天坑群的规模,并把天坑分布的位置提高到了北纬32度,这些官方用语太抽象了,你想让大众理解,最直观的还是图像和视频。我们既然下去了,就拍出来让大家看。”

地下摄影不同于地上,每张照片的产生都不是一个摄影师的功劳,而是需要全队的配合。孙佳骐拍摄时,其他队员要负责照明、摆位。高佳评价孙佳骐的摄影风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最多时为了拍摄一张照片,用了六个多小时的时间。

1990年出生的孙佳骐是个学霸,三个学位两个来自清华,一个来自香港中文大学。他的洞穴摄影是自学的,他把《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从2005年到2017年的每一期都下载到Ipad里面,没事就看看。“所有跟那种黑暗环境或者洞穴相关的题材,我都会去看它的照片。感觉好的截图存下来,大概我心里有数,如何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在此之前,他曾到世界第六大洞穴大厅广西玫瑰大厅拍摄,并将那次拍摄经历写成了文章《红玫瑰洞穴大厅的拍摄心得》,比如如何解决洞穴半空中漂浮的水汽吸收了大半的閃光灯,使光线无法到达对面岩壁的问题。

在孙佳骐看来,洞穴摄影是没有运气可言的。他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事先规划好的。“洞穴的整个环境非常稳定,一万年前就这样,现在还这样。它里面完全没有光线,所有光线全是我布出来的,没有任何随机的东西存在。在全黑的环境里,我来决定把人放在哪,光怎么打。我这人特别讨厌惊喜,惊喜的意思是你先被惊到了。”

深入地下几百米的黑暗之境听起来就充满冒险,但孙佳骐觉得比起他玩的登山、滑雪来说,探洞简直太不危险了。Alpha Expedition成立至今,没有发生一起意外。“连夜下撤的事,我们经常干,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比如我滑雪可能迷路了,掉雪沟了,爬一天爬出来,这叫危险。比如我们登山,爬着爬着,上面人突然踹下脸盆大的石头,差点糊你脸上,这叫危险。探洞是一个系统工程,探洞的每一个环节都没有外因的影响,一个洞穴都在这一两万年了,很稳定。只要你每一步都做对了,它是不会有危险的。整个规划,你的每一步操作,都要按照规则去做。你不要去冒险,该打两颗钉的地方就打两颗钉,不要打一颗钉。”

与探险未知相比,孙佳骐更享受项目管理的乐趣,把每一步尽可能计算得万无一失。行程表、任务表、装备表、计划表……出行前,孙佳骐会把整个行程提前在脑子里过一遍,详细到到达某一个地点由谁接头这些细节,他都会做详细的计划安排。这大概是他做风投时形成的习惯,无论做什么,“脑子跑在手前面”,谋定而后动。

2015年,Alpha Expedition在汉中紫柏山发现了中国首个竖井型冰洞。在他们之前曾经也有人下去过,没到底的原因仅仅是对方的冲击钻中途掉了,没带第二个,只好无功而返。

在装备的准备上,Alpha Expedition的惯例是每样东西都至少是双备份。比如去汉中,他们带了三架无人机、长四百米、重四十公斤的绳索、三套摄影器材、大量的灯具、电池、对讲机等,每套灯具都会配两三个UPS(不间断电源),每个UPS重达10斤。孙佳骐介绍说这种规模是在其他的探险队中很难见到的,他们也几乎不自己背东西:“比如说中科院派人过来就是三个人一个背夫,我们过去就是五个人十个背夫。我很实际,能用钱解决的事绝对不用人解决,我只干最核心的东西,我的队员得留体力去探索或者去拍摄。”

当然,这样的配置花费也是巨大的。与政府支持的科考探险队不同的是,Alpha Expedition的费用都是自筹的。前往汉中天坑的四次探险,除了为《中国国家地理》拍摄图片,对方提供部分差旅费外,孙佳骐个人还承担了20多万元的花销。

探洞是一个系统工程,每一步操作都要按照规则去做,不能冒险

世界最美的天坑和最大的天坑群都拍过了,孙佳骐感觉暂时没有什么想拍的了。辞去了风投的工作,他开始创业。“与其这样,我不如先去赚一段时间钱。以后再做什么大的项目,肯定需要更多的资金,成本肯定会上百万的,小的项目我也不感兴趣。我先去把这钱赚出来,然后我们再去。”

孙佳骐滑雪、登山、潜水、攀冰,在各种极限运动中寻找刺激。但他的探索会一直围绕洞穴一个核心展开。他是北京人,探洞或者洞穴摄影对他来说是一种很认真的玩法:“北京的老炮其实都喜欢玩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说玩西夏史,他们会去买一些典籍,会去看里面的西夏文,会去考究谁家里有一个孤本。探洞或者洞穴摄影对我来说也有这样的价值,等我成了老炮,我也可以玩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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