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卿:我不是“塔莎奶奶” 也不是“灰姑娘”,我从来都只是我自己

2018-05-05 02:57贾方方
婚姻与家庭·婚姻情感版 2018年5期

贾方方

1

躬身耕作,俯首缝补,拍照摄影,读书绘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雪卿把生活过成了诗。很多人为她打call,说她是现代版的灰姑娘,赞她是中国版的塔莎奶奶,雪卿说:“我过得从来都只是我自己。”

这是一幅油画般的照片。简陋厨房的一角,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一个身着白色上衣的女孩正忙着准备早餐。红白相间的桌布上,杂乱地摆放着些许食物,粗糙的面包和旧式的水壶尤为显眼。女孩将黑色围裙的一角塞起,把陶罐里的牛奶缓缓倒出。恍惚中,仿佛回到了17世纪荷兰代尔夫特的清晨,静谧、温馨。

定睛再看画中的女孩,没有蓝眼睛、深眼窝,也没有高鼻梁、厚嘴唇,而是柳叶弯眉,面容清秀,典型的東方模样。

这个女孩名叫王雪卿,出生在福建省泉州市惠安县的一个小山村。她热衷于将欧洲的经典油画翻拍成照片,这幅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女佣》便是其中一个。此外,她还拍摄了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安格尔的《泉》等作品。

这些照片不仅场景、动作神还原,就连服装也颇具欧式范儿,那是雪卿一针一线缝制的。从场景布置到道具制作再到拍摄成片,也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雪卿将照片分享到微博上,迅速引起了关注,她油画般的生活日常也随之曝光。

鲜花成簇的小院里,鸡鸭成群,牛羊结伴,悠闲地吃着食。雪卿转身拿上镰刀,背上背篓,带着小狗二宝往林子里走去。拾柴,挑水。归来后,穿过圆拱形门廊,走进厨房添柴做饭,壁炉内通红,袅袅炊烟飘然而出。不一会儿,早餐好了。新鲜的羊奶,滚圆的鸡蛋,还有法式煎饼,一切都刚刚好。

早饭过后,收拾停当,想起那件新做的衣服还差一个原色麻布口袋,雪卿起身拿起剪刀、针线,裁剪、缝制起来,很快便完成了。她试穿了下,照照镜子,突然脚步轻快地夺门而出,直奔农田。农户们刚收完庄稼,那里还留有一些稻茬儿。她支好三脚架,按下快门,10秒延迟连续拍摄,一系列pose,咔嚓咔嚓,不知往复了多少次,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相机的取景框定格在了:一个女孩穿着粗布衣衫,谦卑地躬下身子,在大地里寻找零散、剩余的粮食—照片版的《拾穗者》。

2

梵高在雪卿的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为家境贫寒,作为家里的老大,雪卿从小在海边剥海蛎贴补家用,对于知识的印象全部来自于上学的3个妹妹。那天下午,雪卿正在做家务,妹妹在一旁翻看美术书,她好奇地张望着。

很快,一幅画吸引了她的注意。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着自己挖来的土豆,盘子里散发出缕缕热气。画面构图简洁,背景色稀薄浅淡,愈发衬得画中人面容憔悴。雪卿一下就爱上了。同为农民,她深知这生活的艰辛,但她却从这浓郁的色彩中看到了贫困中那种震撼人心的美。问了妹妹才知道,这是一个叫梵高的欧洲画家的油画《吃马铃薯的人》。欧洲就这样种在了她心里。

对于美,雪卿有着天然的敏感和执着。

12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漂亮女人,弯弯的头发、红红的嘴唇、细细的高跟鞋、修身的旗袍,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雪卿硬是攒了五块五毛钱,买下了一双质地有着天壤之别、外形却几乎一模一样的高跟鞋。由于尺码太大,她不得不塞进很多报纸才勉强能穿。

第二天早晨,雪卿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大海边,船坞上,一片繁忙。男人们撸着袖子收网,女人们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麻利地剥着海蛎。一个女孩长发飘飘,头戴超大的蝴蝶结,身着长长的麻布裙子,脚蹬细细的高跟鞋,也干得不亦乐乎。嘈杂的人群中,和着刺鼻的鱼腥味,她显得格格不入。

村里人都说雪卿“像个唱戏的”,而这也使得她的情路异常坎坷。

儿时定下的娃娃亲被退婚,理由是,她没读过书,没有好工作,穿衣打扮太不正常。相亲时,对方一脸嫌弃,“穿成那个样子,带回村里会被笑话的。”媒婆一句不差地转述给雪卿的妈妈,最后建议:“你还是带她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对于这样的拒绝,雪卿不以为意:“他没看上我,我还没看上他呢!”而对于“不正常”的评价,她则认为:“他们眼中的不正常,恰恰是我的独特之处。”

为了保持这份独特,雪卿没少与人发生冲突。

依照妈妈的要求,剥海蛎的钱,她必须全部上交。为了买那双高跟鞋,雪卿决定削减上交金额,自然遭到了妈妈的反对。“我养你那么大,容易吗?”“你只养了我6年,之后我就开始自己挣钱了。要不要上交是我的事,而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妈妈,我就该听你的。”最后,雪卿赢了。

妈妈脾气不好,总爱拿孩子出气,每当此时,雪卿都会据理力争,“妈,你那样说是不对的,当妈妈也不可以蛮不讲理。”

长大后外出打工,雪卿也常常跟老板顶嘴,“你说的明明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为什么要照着做?”

如果用两个词总结雪卿30岁之前的人生,大概就是“美”和“捍卫”。

3

2015年,她失恋了。

那时,31岁的雪卿在厦门打工,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大学生,两个人对文学有着同样的热爱与感悟,也因此而相恋。这是雪卿的初恋。这段感情只维持了几十天,因男孩父母的反对而告终,理由简单粗暴:门不当户不对。

被退婚被拒绝,雪卿都不曾伤心难过,因为她相信,不是自己不够好,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如今被心爱的人抛弃,她开始怀疑:也许真的是自己不够好。

雪卿整日以泪洗面,同事不忍看她继续消沉,便带她去摄影采风。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治愈。当晚风轻拂发丝,阳光温暖面颊时,雪卿笑了。失恋后,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放松和喜悦。她攒钱买了相机和三脚架,开始学习摄影。自此,厦门的街头巷尾、树荫河边,总能看到一个长发及腰、长裙飘飘的身影。

但很快,雪卿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快乐。除了短暂的摄影外,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电子厂度过的。一天12个小时,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工作间到处安装着监控,“一整天被别人盯着看,那种不自由的感觉特别痛苦,特别可怕。”

有一天,雪卿看到了一本书《塔莎奶奶的美好生活》。为了过上理想中的田园生活,塔莎奶奶在57岁时离开家乡,只身来到陌生的小镇,从零开始打造自己的梦。按照18世纪的风格设计自己的家,每天画画写书,种植瓜果蔬菜,还做很多手工,直到去世。塔莎奶奶的故事瞬间唤醒了她儿时种下的种子,是时候改变了。

“这是一万多块钱,我的全部身家!”多方寻找后,雪卿選定了多年前游玩时遇见的一个老房子。还没有联系上房主,她就把全部家当搬到了村里,租房坐等。一个月后,房主归来,很震惊:房顶都塌了,还能做什么?“我这辈子就住这儿了!”最后,雪卿和房主签了25年租约。

这个房子偏僻、安静,很适合“隐居”,但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牢固性堪忧,随时都可能倒塌。经过多方比价,雪卿找了便宜又专业的人负责加固房子的大工程,其余琐碎的修补和装饰全部自己上手。从山上运石头砌墙,到林子里砍木头做梁,四处搜罗可以再利用的旧家具,用背篓背砖头,粉刷墙壁,割除杂草,她一个人埋着头一点点地修,一点点地补。

村里人见雪卿对一个破房子如此执迷不悟,怀疑她脑子有问题,开始盛传:这里住着个疯女人,受了严重的刺激,已经没救了。雪卿不理会,也不辩解,只自顾自地继续忙碌着,那个春节连家都没回。

修葺工作持续了一年多,小屋重新焕发了生机:蓝色的墙壁,田园风的窗户,自己设计的壁炉,各种淘来的小物件,白雪公主、小矮人……雪卿还开辟了一块农田,围上篱笆,种上瓜果蔬菜,买来鸡鸭牛羊,开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后来,因为油画摄影,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甚至有人从外国专程赶来拜访,赏景谈心圆梦,拍油画照,定制复古服装,这也为雪卿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收获,成了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王雪卿火了。

4

荣光和质疑总是相伴而生。

有人说她是在逃避生活,她说:“我是特别脚踏实地在干这件事情,耕种、拍照、做衣服的收入都是我的劳动所得,这和上班打卡获取报酬没什么两样。”

有人质疑她炒作,她妹妹也曾半开玩笑地说:“你就是运气好。”她说:“3年前,我决定干这件事,换做其他人,他们会吗?3年后,我还在坚持,也将继续努力,他们会吗?”

3年间,雪卿一直在坚持。

房子不牢,必须砌墙加固,可是山路太难走,工人把砖一股脑儿地卸在了山脚下。5000多块砖,足足有两人高,从第一块砖到最后一块砖,她一个人搬了15天。用小车推,用扁担挑,徒手抱。有一次,太累了,手一滑,一大块砖头直直地砸到了脚上,眼泪条件反射般地流下来,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在她的心里,田园式的房子里必须有一个壁炉才像样儿。可她只在书里见过,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想象去设计和搭建。背沙子,和水泥,花了3天时间才完成。

那天,她正在院子里忙着改造高脚桌,屋内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她立刻冲了进去,连着水泥沙土的砖头倒了一片。花3天做成的壁炉,不到两天就倒了……

30多年间,雪卿一直在努力。

刚到深圳打工时,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会讲也听不懂普通话,和别人完全没办法交流。她发誓一定要学认字,一定要学会普通话。

由于没什么基础,她就向同事请教,学发音学查字典。别人嫌她说得慢,不爱和她讲话,她就对着镜子跟自己说话。

每天下班后,别人都出去玩儿了,她就一个人窝在宿舍抱着书,一边看一边查字典。一年后,她不仅普通话说得很溜,还读完了《红楼梦》。

此后,一发不可收,从《桃花扇》《西厢记》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米勒传》,她越看越多,越看越爱,书籍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正因此,才有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正因此,才有了她与塔莎奶奶的“相遇”以及后来的一切。

雪卿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幸运,有的只是努力和坚持。”从目不识丁到博览群书,从踽踽独行到灯彩佳话,她一直在做梦,也一直努力地把梦变成现实。

如今,雪卿又有了一个新的梦想,想把自己的经历拍成一部电影。她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电影会被工厂里的某一个心中有梦的女孩看到,让她鼓起勇气,转身离开,告别程式化的流水线工作,为着心中的梦努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