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柱
( 山东师范大学 图书馆,山东 济南,250014 )
《雷州记》一卷,清李廷棨撰。李廷棨,字戟门,一字星垣,号萼村,章丘埠村西鹅庄人。道光八年举人,九年进士。“授直隶新城知县,廉明慈惠,自奉极俭,值岁旱,奉檄挑永定河,昼夜河干。”②(清)张曜、(清)杨士骧修,(清)孙葆田等纂:《山东通志》(宣统)卷一六九,济南:齐鲁书社,2014年。因政绩卓异,调玉田知县,迁宛平知县,旋升深州直隶州知州。道光二十一年,总督讷尔经额以贤员列保,被皇帝召见,授广州知府。翌年改任雷州知府,是年八月七日到任,十月十六日离任,中仅两月余,升任湖北荆宜施道。道光二十四年长江水患,“不辞劳瘁,亲督工役”③杨学渊、李洪鈺:《章邱县乡士志》(耆旧录附名宦)。,“率府县抢护仓粟,拊循灾黎,……人心始安”④(清)张曜、(清)杨士骧修,(清)孙葆田等纂:《山东通志》(宣统)卷一六九,济南:齐鲁书社,2014年。。因忧劳过度,“得怔仲疾,谋引去”,湖广总督裕泰“固留,始已”⑤杨学渊、李洪钰:《章邱县乡土志》(耆旧录附名宦)。。道光二十六年调直隶霸昌道,“途中擢顺天府尹,未履任,改道员归铨”⑥杨学渊、李洪钰:《章邱县乡土志》(耆旧录附名宦)。。道光“二十七年授直隶通永道,积年旧案,一讯而结”⑦(清)张曜、(清)杨士骧修,(清)孙葆田等纂:《山东通志》(宣统)卷一六九,济南:齐鲁书社,2014年。。次年畿东大水,通州、武清、宝坻、香河、宁河等地受灾尤重,“率属查勘,筹办赈恤,自晨至暮,往往废食”⑧(清)张曜、(清)杨士骧修,(清)孙葆田等纂:《山东通志》(宣统)卷一六九,济南:齐鲁书社,2014年。。道光二十九年卒于任。李廷棨一生著述颇丰,计有《纫香草堂诗集》10卷、《文集》2卷、《诗余》1卷,《种玉山房诗草》1卷,《四库文》4卷,《试体诗律赋》各2卷,《雷州记》1卷,《夏小正诗》1卷。李廷棨亦喜刻书,刊刻图书有《绣水诗钞》《高唐齐音》《赠云山馆诗集》和《红藕花榭诗余》等。
《雷州记》半页九行二十字,无格,开本高34.5cm,宽18.3cm,金镶玉线装。书前留六页、书后留四页空白毛边纸为副,盖为便于题跋预留。函套王献唐题签:“《雷州记》,章丘李戟门底稿未刊本,石达摩室藏,凤笙。”钤印:“石生”。封面李廷棨题:“《雷州记》,癸卯九月武昌旅邸题签。”内封面题:“道光癸卯闰秋。末行顶格写。”首页粘娄县姚椿手书题诗:
诗人到处足云霞,漫道雷车辙易斜。寒雪埋深冀北马,暖风吹拆日南花。遥知报政闻三月,定有深恩祝万家。犹剩著书心事在,闲吟难忘海康涯。戟门观察大人以新著《雷州记》见示,且询近诗,因率和记末留别雷州诗韵奉正。娄姚椿具稿。
姚椿题诗背页题:“序:造物之神。中缝写纫香草堂文钞,鱼尾下写‘序’字。”似是作者原欲写序而未成。次为《雷州记序》,题下钤印:“邢蓝田”“仲采”“青帝玉文之室”。正题名作《雷州记》,下题“绣江李廷棨”。题下钤印:“石达摩室”“青帝玉文之室”“黄梅石谷风藏书印”。
《雷州记序》为马国翰作,另纸手书,粘贴书页上,言:
造化之神曰黔雷,亦赞其动物最疾耳。及观《雷书》所载“雷斧如斧”,“雷碪似碪”,与夫雷锤、雷钻、雷环、雷珠、雷札之属,皆详其形色,及雷神所用,此皆不可思议。唐沈既济作《雷民传》,专纪雷郡事,其言雷有子孙,与释氏书所云五雷兄弟五人谬悠略同。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诸雷之说,亦慭之而已矣。戟门观察之记雷州也,于其地山川、风土、人物钩稽参考,了然如指诸掌,而独不信神怪之谈。记云“雷州之名,实起于陈文玉。文玉陈人,至唐始仕,时年已六十,故传有养晦数十年”之语。“其生迹甚奇,盖亦竹郎、元鸟之类。生有德政,没故明神祀之。后人附会,遂有飞梁起庙,化人为石之说,妄矣!”又云“雷祖祠在城西南十五里英榜山,地名白院,居者皆陈姓,文玉之后主司香火,太守春秋致祭。二月朔为开雷,十月朔为封雷,盖亦古启蛰、闭蛰之类。而远方或传为每岁造雷鼓、雷车,投之水中”,至谓造鼓坚“则是岁雷迅”,由乡人岁社点缀,以“此因神其说也”。又以白院村人所为《雷祖志》谬妄不经,高识卓见,足以破俗传而祛世惑。因忆胡明仲论雷霆之神形曰:凡天地造化之迹,苟不以理推,则必入于幻怪、诞伪之说,而终不明。故君子穷理之为要,文以理胜,其诸颠扑不破者乎?此记作于阳江舟中,时壬寅十月廿八日,自辰及酉,半日而成,非文中霹雳手,亦焉能捷于律令如此!今戟门擢任上荆,公余著作,将有出盛宏之、袁山松二记之右者。邮寄新篇,余亦不辞布鼓雷门,而乐为之更序也。癸卯闰秋姻愚弟马国翰竹吾甫拜撰于泾阳官舍。
此序未见马国翰他集收录,借《雷州记》以存。卷末有李廷棨跋:
春初过词溪谈次,有言雷州地僻事简,吾到彼当续作《雷民传》矣。八月到郡,十月而去,深愧前言之未践也。昔范石湖由广之蜀,于舟中作《桂海虞衡志》,盖惟在途乃易决去取。然彼在粤久,故志之悉,余则于土俗、民情、物产未及详也。十月廿八日阳江舟中书其所知,自辰及酉而书成,持寄故乡,宛如晤话,谓之践诺也可,谓之记游也亦可。
跋后钤印“曾臧文安邢氏”、“烂天”。并粘贴清马国翰、姚椿手书题识各一纸,马国翰题作:
赋别如三岁,怀人又九秋。出山聊尔尔,隔水望悠悠。茇指汉阳树,记成天际舟。异曲何用借,嘉惠拜荆州。闰秋月读《雷州记》奉成一律以寄遥怀,即希萼村三兄大人教正。竹吾弟国翰拜草。
姚椿题云:
《雷州记》叙述雅洁,是唐宋人小体文字。属以评校,间有改正讹字,又僭有献疑之处,粘签眉上,亦不知其有当否也。辱询旧作,以散妩文三册奉览,并希鉴之。此颂戟门观察大人台祉,椿顿。
姚椿,字子寿,一字春木,江苏娄县人,四川布政使姚令仪之子。椿少精声律,以国子生应顺天乡试,才名誉京师,继屡试不第。道光元年举孝廉方正,辞不就。从学于姚鼐,崇尚程、朱之学,先后主讲河南夷山、湖北荆南、松江景贤书院,以实学教诸生。家富藏书,遇未见书必手自抄录。其文论继承桐城派,著有《通艺阁录》《晚学斋文录》等。道光十八年至二十五年,姚椿主讲湖北荆南书院,李廷棨于道光二十二年至二十六年转任湖北荆宜施道,二人经历交集,同喜藏书,诗文相交,故《雷州记》成书后,李廷棨“属以评校”。姚椿浮签粘贴评校意见,改正讹字,书前题诗一首,卷后题识一条,对《雷州记》之“叙述雅洁”,赞誉有加。
后又有民国李肇褆、郁静僧、王立夫、关友声、王献唐题跋各一则:
乙亥冬至月,日照尹萃农、李肇褆同观于山东图书馆之虹月轩。肇褆书。(钤印:七十二泉寄客)。
乙亥十一月二十日天长郁静僧获观于佛麓鹤巢。(钤印:静僧)。
仲采兄得是本于绣江李京兆戟门后人,予借读毕,书数语归之。乙亥冬月王立夫识于秋蝉曳绪之轩。(钤印:曾经我目)
乙亥十一月恭读一过。关友声(钤印:友声)。
二十有亖年冬月,中采过访见示,拜读一过,书识眼福。王献唐。(钤印:献唐)。
李廷棨喜著述,富藏书,与当时著名藏书家马国翰为文学挚友,过从甚密,砥砺切磋,常相诗词酬唱,书信往来。后为儿女姻亲,廷棨次子宝赤娶国翰之女。国翰无子,去世后,刻书书版和玉函山房金石图籍多归廷棨,廷棨建藏书楼纫香草堂以藏之。李廷棨书法亦精,与大书法家何绍基为昆仲,交莫逆,家藏何氏墨迹极多。民国间藏书家邢蓝田在王献唐的支持下,曾于1935~1936年间六访鹅庄李氏遗书,访得李氏所藏清陈山嵋原刻本《字学蒙求》、胡震亨原刻本《齐民要术》、李开先旧抄本《闲居集》、李廷棨手校《辨证通俗文字》《夏小正》等等。又访得何绍基、张穆手书楹联及孙葆田、许瀚、马国翰等人手札甚多,并作有《鹅庄访书记》。《雷州记》即为邢蓝田1935年农历11月9日第三次访书时得于李廷棨后人,其称“三访得书近三十种,陈用光石士联一耦,及京尹《雷州记》手写底本一册。时书友彭辑五偕往,严霜满地,忍冻相随,且于积尘中搜阅綦勤,念其劳勚,以所得志书三种,并零星散本酬之”,“(乙亥)十一月初九日三访所得:《雷州记》1册,清李廷棨,李氏手写底本,姚椿校跋,马国翰题词”*邢蓝田:《鹅庄访书记》,《山东省立图书馆季刊》第1集第2期,1936年,纪念论文第65、68页。,即此。此书序前、跋后皆有“邢蓝田”、“仲采”藏印,题下钤印“石达摩室”,王立夫题言“仲采兄得是本于绣江李京兆戟门后人”,王献唐题亦言“中采过访见示”,函套题签言“石达摩室藏”,即指此本。1936年山东省图书馆奎虚书藏建成开幕,此书曾在齐鲁艺文展览室作为“由名收藏家借来之物”陈列展览,王献唐《奎虚书藏营建始末记》记载陈列展览重要之物,书籍之属末列《雷州记》:“《雷州记》,章邱李廷棨戟门著,未刻,历城马国翰竹吾等题咏,李氏手写底本,文安邢仲采先生藏。”*王献唐:《奎虚书藏营建始末记》,《山东省立图书馆季刊》第1集第2期,1936年,专载第21页。
邢蓝田,字仲采,一字文安,河北霸县人,近代藏书家。1930年代任济南市财政局长,与学者王献唐以书友知交,其子邢家骥拜王献唐为师。邢蓝田南北搜集,“清俸所入,半以输入摊肆”*王献唐:《藏书百咏叙》,《藏书百咏》,1938年,文安邢氏鲽研居铅印本。,藏书近30万卷,颜其书斋曰“鲽研居”。1937年作《藏书百咏》一书,由王献唐、李肇禔序,济南道院掌教何素璞题署。邢蓝田得《雷州记》后,曾借观于友人李肇褆、尹萃农、郁静僧、王立夫、关友声、王献唐。李肇禔,是王献唐的表兄,号挹爽轩主人,和丁惟汾关系密切,当时任职于世界红卍字会济南分会,即济南道院。尹莘农,王献唐同乡兼同学,知识渊博,医术高超,被称为山东德医派第一人,著名抗日爱国人士。1931年出任山东省立医学专科学校校长兼附属医院院长,任职达17年之久。郁静僧,名浚生,字静僧,一字巨川,号老鹤,安徽天长人,善画梅花,工诗书,藏书亦夥,是当时济南城内名士。1935年初,与王献唐、邢蓝田一见如故,往来密切。王立夫,时任山东省教育厅秘书,与何思源相交,又是济南书画名家关际颐(字友声)的文史老师。诸人过从密切,皆以《雷州记》稿本珍贵,故手书题跋于后,以志眼福。
1937年抗战爆发,12月济南陷落,邢蓝田从济南经由汉口辗转重庆。自1941年起,先后任国民政府国史馆筹备委员会顾问、编审、副总干事。1946年转居南京,任国史馆纂修兼主任秘书。后辗转终老于重庆,曾患中风,在北碚养病半年,生活窘迫,自言“生活日感困难,时有断炊之叹”*邢蓝田:《致王献唐书·第八通》,《王献唐师友书札》上,安可荇、王书林手稿整理,杜泽逊编校整理,青岛:青岛出版社, 2009年,第1129页。。《雷州记》或即此期间散出,为黄梅石谷风所得,故书名下钤有“黄梅石谷风藏书印”。石谷风,1919年生,湖北黄梅人,曾师从黄宾虹学习金石考古和书画创作、鉴定。1940年从北平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馆毕业,来到济南银行界工作8年。因老师黄宾虹的关系,相继结识了王献唐、路大荒、关际颐等人,注意搜藏古籍、书画、文物,将自己的书斋称之为“古风堂”。1944年在济南聚文斋出版了“《周秦两汉封泥考》、《集古陶文字》二书”*石谷风口述,鲍义来、王恽忠整理:《亲历画坛八十年:石谷风口述历史》,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33页。。1953年,在王献唐建议下,“把陶片、封泥、铜器等捐献给齐鲁大学和山东省文管会,足足有三板车”*石谷风口述,鲍义来、王恽忠整理:《亲历画坛八十年:石谷风口述历史》,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第76页。。
邢蓝田三访鹅庄,曾随之偕往的彭辑五,是当时济南聚文斋书店经理,王献唐、屈万里皆认为彭氏“性恭谨,无市侩气”*屈万里:《载书播迁记》,《山东文献》第2卷第3、4期,1976年12月,1977年3月。。张景栻《济南书肆记》记其“伙友数人,能装修书籍,制作书套,破书烂册,皆能金镶玉嵌,修补完整”*张景栻:《济南书肆记》,《藏书家》第2辑,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31页。。王献唐《盘亭小录》跋言:“此书刻本稀见,年来求之南北书肆,卒未一遇。今日午间,书友彭君辑五出此见示,以余必留是书,豫事装潢,前后以毛边纸为副,便于题记,亦余素习也。济上书肆林立,多市侩牟利之徒,又不知书。辑五鉴别板刻,冠出群伦,尝以今之‘匋五柳’目之,其善解人意,又似厂肆之老韦,然无其恶习,故可交也。”*王献唐:《盘亭小录》跋,《双行精舍书跋辑存(续编)》,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第102页。又《樗茧谱》跋云:“仲采去秋因事赴保定,于冷摊得书数种,交辑五重订。适同过聚文斋,取出检视。”*王献唐:《樗茧谱》跋,《双行精舍书跋辑存》,济南:齐鲁书社,1983年,第188页。邢蓝田每购得一书,必装潢整饬,彭辑五能装修书籍,善金镶玉嵌,邢蓝田亦曾以《樗茧谱》等书交其重订。此《雷州记》装订形式为金镶玉线装,前后留毛边纸为副等特征,皆类彭辑五的装修风格,故《雷州记》之装订整修,应亦出自彭辑五之手。
《雷州记》为李廷棨手写底本,全书五千余言,作于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八日李廷棨由雷州赴任湖北荆宜施道的阳江舟中,为途中追忆而作。其写作缘起于赴任雷州之前,与马国翰谈及雷州之任,“春初过词溪谈次,有言雷州地僻事简,吾到彼当续作《雷民传》矣”*(清)李廷棨:《雷州记·跋》,稿本。,其初旨盖仿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追记其登临之处,与风物土宜,凡方志所未载者,萃为一书。蛮陬绝徼见闻可纪者,亦附著之,以备土训之图”*(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序》,四库全书本。之意,记雷州风物土宜、民情物产。但雷州之任,“八月到郡,十月而去”,中仅两月,李廷棨憾于“于土俗、民情、物产未及详也”,其写作亦“自辰及酉而书成”,一日之内,“书其所知”*(清)李廷棨:《雷州记·跋》,稿本。而已,未能如《桂海虞衡志》之知之悉而记之详。《雷州记》写成后原拟刊版印刷,内封面所题:“末行顶格写”,姚椿题诗背页题:“中缝写纫香草堂文钞,鱼尾下写‘序’字”,即为拟刊刻版式。后或因作者宦途坎坷,政务繁忙,又得怔仲之疾,故终未刊行。
《雷州记》叙述简雅,辨论有据,无夸饰土风,附会古事之习。对地方俗传讹论、夸大附会之说,多有辩证纠谬之处,许多记述可补地方史志之阙。所述盖分以下几类:
一记雷州地理。如记雷州地理概况:“雷州之域,南北狭长,自遂溪而海康,而徐闻,皆东西距海。其徐闻,南抵海岸,乃渡琼海口,海面八十里,对岸即琼州城。海安设雷防同知、水师游击各一员,甚要区也。”记雷州山川形势:“海康附郭,地形中高,两边名东西洋,皆滨海,稻田甚腴。其围基护田,皆甃石为之,海潮冲刷,易致损坏,自陈清端公捐廉大修,至今犹蒙其利。”又记雷州海峡随顺风向、海潮行船之况:“由雷之琼,海面八十里,顺风则瞬息可达彼岸,惟待风或须二三日。若中途风息,则须待海潮,潮中高在北者泛而北,在南者泛而南。若南行而未过中,则仍随潮而北也。潮自西而东,故中途风止者,必随潮东下数十里、一二百里不等,抵岸再西上,然从无覆溺之患,与南澳险危者不同,故此地称福海。”其有关雷州海峡船行待风、随潮而行、地称福海的记述,描绘了雷州海峡特殊的山川地理形势,对地方人文、人们生活方式的影响。
三记雷州物产。如记雷州产稻,“濒海稻皆一岁再熟”,“地腴粟贱,穷民食力甚易”。又记万寿果“有雌、雄二种,雌者无华,雄者引穗吐花而不实”。还记芭蕉、椰子等地方特产,皆为北地所无,作者新奇,故记之。
四记雷州风物。言雷州名胜古迹不多,仅有西湖、天宁寺等有清远之致。“雷州僻处海滨,仅为之琼冲途,无名山佳水可供游眺,惟西湖、天宁寺尚饶清远之致,或名公巨卿经过,饮饯于此。今方修筑,未观厥成。”又记雷州郡署“自大门而内,以次迭高,三堂、四堂皆有刺桐花,树大皆数围,每春花开,红云灿烂,庭户嫣然”,花木茂盛,四季不凋的美景。关于天宁寺“万山第一”题字,《雷州府志》(康熙)载:“宋苏轼渡琼寓此,爱其胜,题‘万山第一’四大字于门。……弘治丙辰,太监陈荣复……山门外竖石坊,勒东坡四大字于扁。”*(清)吴盛藻、洪泮洙:《雷州府志》(康熙)卷五,第54页。《雷州府志》(嘉庆)亦如之,当地传说亦为东坡所题。李廷棨辨其为“乃后人借子瞻语仿为之”“跋东坡”“殊不妥也”,亦为新说。咏罗湖、天宁寺诗,未见他集有载,可补史志之缺。
五记人物事迹。一是曾经谪居雷州,或遭贬途经雷州的名人轶事及在雷史迹,如寇准与寇公祠、苏辙雷州诗、苏轼与苏楼巷、李纲与天宁寺等。二是雷州名贤,如雷人陈文玉、陈瑸、陈昌齐等事迹,属于对雷州有贡献的前朝名人。三是作者当时的交游,如蔡宠由即墨令“引疾归,掌雷阳书院,教性恬退”。李棠阶道光二十二年自琼来雷,留别赠诗“报政兼旬,高骞簜节;论文几日,同别罗湖”。张乐农明府道光十九年任海康令,今忽焉溘逝,归计艰难。多隆武道光二十二年移镇钦州之任,“至阅武厅送之”。易文江补雷州,尝梦一僧持簿募缘,捐金助修天宁寺等,皆保存了时人在雷州的珍贵史料,可作为史志的有益补充。
六记雷州风俗。如记雷州人不喜着韈,“土俗不韈,赤足者十之七,鞋者十之三,即读书人亦染其俗,惟见客、应试而后着韈,盖不啻朝衣、朝冠矣。其路途行者,或赤足以手提鞋而行,度其意非爱鞋,乃其足惯赤,难遽受束约耳。妇女亦皆然,惟富室及仕宦之家则否” 。又记雷州方言土语,“海滨土语难晓,非特物类称名之殊,其文字之读,亦多不可解。如吴读如牛、谢读如夹、郑读如代、程读如条、许读如口、全读如最、蒋读如价之类,皆去而弥远。至冯、逢、庞、彭之不分,黄、王之不分,方、荒、封、防之不分,犹为近似者矣”。此可作为研究雷州地方方言的资料。李廷棨作为山东人任职广州、雷州等地,因言语不通,折狱时要通过翻译传话,无法运用“气听、色听”等审案技巧,“于问答之时,就彼辞语之繁简,声音之高下缓急,而得其隐微之所在,且可于闲语之中,得真情之用”,深感“专凭传语者之撮其大意,概以数语,彼之情既无由输于上,我之意亦无由通于下。于是乎宽髀之用,非斤则斧,而无由折服其心,故往往逞其刁狡,结而复控,一狱之兴,动辄数年。复有奸人从旁嗾之,遂纠葛无已时也。”古代五听,是指古代官吏审判时,注重当事人的心理活动表现,听其言,察其色,从而作出正确的判断。最早源于《周礼·秋官·小司寇》,云:“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汉)郑玄:《周礼注疏》卷三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但官员异地为官,言语不通,仅靠传语者翻译,难以体会辞色间的幽隐之处,故难用辞听之法断案。雷州僻处海滨,土音甚重,州县办案多务粉饰。内地官员到此任职,听讼时不辨土音,只凭门子往复传译,中间多有弊端,不细察其状而曲揣其神,很难察觉真情,因而影响断案。李廷棨到任后,甚为忧虑,亟筹整顿,已着手变通章程,但未及施行,即有升任湖北荆宜施道之命。故李廷棨主张官吏应“宜人情,合土俗”,“亲民之官,必如家人父子之相熟悉,而后易为约束”,皆为有感而发。又记雷州蚂蚁甚多,有蚁食书籍、衣物、梁栋等害。“雷州蚂蚁甚多,白者嘴尤利,梁栋、衣物皆患之,藏书尤甚,较北方蠹鱼之害,奚啻倍蓰”。雷州以多雷著称,但作者任职两月有余,未闻雷声,故作为异事亦有记载。“素闻雷州之雷多而且疾,余于八月七日到雷,十月十六日别去,中两月余,间有阴雨,未闻雷声也”。此亦可作为研究雷州气象的资料。
《雷州记》成书于道光二十二年,所记类志书之例,而《雷州府志》最晚成于嘉庆十五年,嘉庆以后无志,故《雷州记》所记多可补志书之缺,成为史料的重要来源。如:“《府志》成于嘉庆庚午,嗣后官于此者无题名,而各署有吏记之,今略志于此:雷学海,顺天通州人,十五年五月至二十三年六月。百顺,正蓝旗人,二十三年六月至十月。任文苑,安徽太平人,二十三年十月至道光二年十月。洪锡豫,江苏仪征人,道光二年十月至四年三月。王玉璋,直隶天津人,四年三月至十一年六月。邓存咏,江西南城人,十一年六月至十二年十二月。富尔崇阿,镶白旗人,十二年十二月至十三年二月。邓复署至四月。高泽履,江西鄱阳人,十三年四月至十八年九月。秀山,镶红旗人,十八年九月至二十年正月。高回任至二十一年十一月。穆克登阿,镶蓝旗人,二十一年十一月至二十二年八月。易文江(长华)并未之任,故不载。而余去后,则穆仍署也。”其所记雷州署官,《雷州府志》(嘉庆)仅记至雷学海,《广东通志》(道光)记至雷学海、王文苑(按此所记任文苑,据《太平县志》选举,王文苑嘉庆甲子举人,与《广东通志》所记相符,任文苑或即王文苑之误),道光朝则付阙如。此所记洪锡豫以下8人,则可补史志雷州府官之缺。又其所记李廷棨长子李宝婴作雷祖祠《铜鼓诗》,未见其他史乘记载,亦有补于雷州史料。
概之,《雷州记》叙述雅洁,仿唐宋人小体文字,记述作者在雷州的行迹,有裨于作者生平事迹的研究。同时,其对雷州山川形势、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物产风物、人文胜迹的记载,体现了独特的视角,有些史志未载,多有补充雷州史料之处;有些叙述钩稽史载,参考传说,考订辨证,纠谬俗说,体现了作者的独特识见,对研究山东历史人物和雷州历史文化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是珍贵的地方文献,对研究雷州历史文化乃至广东新方志的纂修亦提供了新的参考资料。
附《雷州记》全文*本文根据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清道光稿本《雷州记》校点。:
雷州之域,南北狭长,自遂溪而海康,而徐闻,皆东西距海。其徐闻,南抵海岸,乃渡琼海口,海面八十里,对岸即琼州城,海安设雷防同知、水师游击各一员,甚要区也。
海康附郭,地形中高,两边名东西洋,皆滨海,稻田甚腴。其围基护田,皆甃石为之,海潮冲刷,易致损坏,自陈清端公捐廉大修,至今犹蒙其利。
雷州之名,实起于陈文玉。文玉陈人,至唐始仕,时年已六十,故传有“养晦数十年,择君而事”之语。其生迹甚奇,盖亦竹郎、元鸟之类。故生有德政,没为明神,至后人附会,遂有飞梁起庙,化身为石之说,则妄矣!
雷祖祠在城西南十五里英榜山,地名白院,居者皆陈姓文玉之后,主司香火,太守春秋致祭。二月朔为开雷,十月朔为封雷,盖亦古者启蛰、闭蛰之礼,而远方或传为每岁造雷鼓、雷车,投之水中,造鼓甚坚,则是岁雷迅者。因每岁正月,乡人为神社点缀,为此因神其说也。
雷祖祠铜鼓有三,大者已破,中、小尚宛好,形如坐墩而空其下面,中如腹脐凸起,边有蟾蜍,大者六,中五,小四,盖以鼓之大小为多寡。旁有云雷纹,腰减如束,色古绿可爱。范石湖《桂海虞衡志》所载与此同,南交之地,往往有此。范谓相传为马伏波物者,理或近之。此祠之鼓,云掘地得之。其或谓庙成飞来,且云完者六十年复破,破者复完,谬妄可笑矣。
雷祠铜鼓有东嘉张公元彪诗,意未甚惬,因命宝婴作之,附录于此,云:“树头斜日悬秋钲,古刹喧阗闻鼓声。碧空云敛万籁寂,渊渊乃似殷雷鸣。雷阳有祠祀雷祖,祠中旧有三铜鼓。传闻掘地得之来,泥泞苔斑蚀风雨。面阔腰瘦空其中,仰之如盂覆如钟。云云雷回晕细缬,旁六蟾蜍凸碧瞳。与客援枹试一击,鞺鞳噌吰震四壁。完者两鼓常摩挲,其一拆裂久寂沈。居人语怪徒张皇,郡志言之勿能详。铭文既缺南郡献,古寺聊同天竺藏。吾闻马援南征定交阯,高柱峩峩海边峙。井蛙不跳铜马飞,铙歌归来天颜喜。此鼓当是伏波遗,想见雍雍唱凯时。蛮乡含哺乐王化,亦得鼚轩鼓舞之。何时辇致悬祠宇,朝暮惟闻和梵语。毁弃不应同黄钟,音节犹能中大吕。吁嗟乎,岐阳十石今流传,此鼓埋没丛祠烟。安得和声鸣盛玉墀上,古音逢逢答钧天。”
旧闻雷神在地如鸡雏,雷州之人,每于二三月掘地得而食之。今询之土人,谓得者不食,则雷必击之;食之而以告人,雷必击之。然则终成传疑也。
府城南十余里,海汊西通山曲,地名南渡。其东南即擎雷山,州境近海,雷声甚低近,故山名擎雷,州之改名,或亦因此,惜无从起文玉而问之,《唐书》亦未载耳。
濒海稻皆一岁再熟,分六月、十月为两秋,其山田则杂植豆、蔗、薯芋,地腴粟贱,穷民食力甚易。
万寿果树如青桐,子如木瓜,累累攒生如项下瘿,土人取以醃食。此树有雌雄二种,雌者无华,雄者引穗吐花而不实。
榕树甚多,垂丝至地,则又茁根,且有异根而共枝者,其丝取而硾之,索之可以燃火。
美人蕉高不过数尺,叶狭而长,鲜嫩不坼,花如婴武嘴,新红可爱,花干颇似兰枝也。
郡署自大门而内,以次迭高,三堂、四堂皆有刺桐花,树大皆数围,每春花开,红云灿烂,庭户嫣然,惜未相待见花时也。闲园东北隅有竹数十竿,每当风雨,声萧萧然有凄远之致。西花厅南院石榴霜降后忽开数十朵,暄染可爱。地气甚暖,故林木不凋,惟秋末有干叶飘坠,不及十一也。
西门外即天宁寺,其罗汉皆铁为之。殿前有菠萝蜜树,大数围,子生干间或根际,大者如斗,味甚甘美。寇公祠原在寺内,后移城内府署前,故寺犹有寇公碑。寺前石坊题“万山第一”四字,并跋“东坡”二字,乃后人借子瞻语仿为之,殊不妥也。
天宁寺西即西湖,亦名罗湖,莱公所谓西馆也。湖心有亭,砌石为甬道通北岸,岸有观音庵。湖四面堤围皆种树环绕,颇有悠远之趣。
十贤祠在西湖北,祀宋丞相寇准、学士苏轼、侍郎苏辙、丞相赵鼎、丞相李纲、枢密王巖叟、枢密胡铨、正字秦观、参政李光、正言任伯雨。(浮签:十贤中寇公及二苏、王、任、秦是北宋人,二李、赵、胡是南宋人,似应略分次序,更明晰。)(浮签:苏辙下改写枢密王巖叟、正言任伯雨、正字秦观、丞相李纲、参政李光、丞相赵鼎、枢密胡铨。)
子瞻谪儋耳,子由谪雷州,同行至雷,一月而子瞻渡海,子由住雷。《栾城集》所谓东楼者,应在今城西天宁寺,后人于城内起苏公楼以志向往,今楼已圮,其地尚名苏楼巷云。
子由雷州诗不下数十首,而志书于艺文不载,盖《栾城集》系杂收,不以岁月次,然细读之,其为在雷作者,皆可辨也。
子瞻雷州八首有“白州有绿珠”之句,按白州系今广西之博白县,距遂溪三百里,与高州之石城县接壤。
子瞻雷州诗有“海康腊己酉,无论冬孟仲”之句,今问之土人,不知有腊也。
二伏波庙在南关,祀路博德及马援,石刻有叶尚文七律一首,写作并佳。又参府署堂额“德威”两字甚佳。
郡署石缸数具,大径数尺,系前明采珠使作以养珠,可知此地之产珠矣。我朝圣圣相传,不贵异物,既已捐珠于渊,遂无复炫奇求售者。
易文江补雷州,未之任而调广州,其在廉也,尝梦一僧持簿募缘,自云是天宁寺僧,觉而问天宁寺何在,迄无知者。不数日,接高州太守信,以雷州天宁寺有兴筑,求布施,乃捐资寄去。既至广,僧复来谒见,其貌即梦中僧,因大异之,复捐数百金,且代购料,由海船寄之。余于六月由籍到广,文江为述梦异,且嘱到雷验寺工之成未也。余至雷,于九月复书云:“天宁寺为雷州名刹,近已坍损,自入菩提之梦,续邀檀越之施。此寺缁流又复拓盋远募善缘,今已动工修造,将来宝相庄严,焕然一新,于十八贤人中,高设吾兄一座,俟霖雨苍生,功德圆满后,以寿者相证罗汉果也。昔东坡前身五祖,房次律、王守溪亦皆老僧转世,慧业善缘,都堪印证,知其解者,当不河汉余言也。”
陈清端名瑸,在康熙朝以清节受主知,由知县洊升至抚军,不改布素,所得俸入皆以济贫乏。其在闽,曾请以己银五万两拨发雷州筑洋田围堤,故腴田之利,至今赖之。
陈昌齐,字观楼,仕至温处道,归老授生徒,自制艺及诗古文词,皆先民矩薙。居南郭,其子箎,字编山,余以乙酉选拔同年,故曾至其家,藏书甚夥,惜未久居,未暇借读也。
雷州蚂蚁甚多,白者嘴尤利,梁栋、衣物皆患之,藏书尤甚,较北方蠹鱼之害,奚啻倍蓰!
蒟酱味辛烈,可避瘴毒,土人呼为蒌叶,醃之可以作酱。署库院有之,余每日取一二叶食之。
椰子自海南来,大如冬瓜,去其棕皮,形如脑骨,有隙如豆粒,中有浆可饮,故名椰酒。其附郭内瓤香白,味如杏酪,可嚼。欲其久,则炙之留备用。若以埋地中,则芽自隙中出,便可成株也。
蔡兰臞,名宠,道光壬午进士,分山东,补即墨县。引疾归,掌雷阳书院。教性恬退,品学兼优,今已七十,每作诗古文词,援笔立就。其家属居西北乡,而自于城中购别业,深林修竹,矮屋数椽,茗椀香炉,使人意远。
署二堂后,每过之,有异香袭人,云是瘴气,亦不知其何以聚此不散也。
素闻雷州之雷多而且疾,余于八月七日到雷,十月十六日别去,中两月余,间有阴雨,未闻雷声也。
城东北十余里乌卯村,即文玉陈公发祥处,东接特侣塘,又北有百丈桥,即通塘水者,官吏、诸生饯送于此。
魁星石在府学署,拓之可以避邪,皆云甚验。其刻石有空白五处,留以用印,合道、府、营、学、经厅印,名五雷图。余尝云,魁星主启文明,故宫曰文昌,合符以雷,亦可取春霆发响之义,奚必请其代钟馗当差(分职)耶?(浮签:“当差”二字,未详所出。)
《府志》系陈观楼手笔,去取甚精,其叙述雷祖尤得体。至白院村人所为《雷祖志》,板藏于祠中,多谬妄不经之说,惜未经通人点定之。盖村夫识见,其所以夸耀雷祖者,专在于此,若另换一副笔墨,彼必不乐,所谓“折杨皇荂”、“嗑然而笑”也。
《府志》成于嘉庆庚午,嗣后官于此者无题名,而各署有吏记之,今略志于此:雷学海,顺天通州人,十五年五月至二十三年六月。百顺,正蓝旗人,二十三年六月至十月。任文苑,安徽太平人,二十三年十月至道光二年十月。洪锡豫,江苏仪征人,道光二年十月至四年三月。王玉璋,直隶天津人,四年三月至十一年六月。邓存咏,江西南城人,十一年六月至十二年十二月。富尔崇阿,镶白旗人,十二年十二月至十三年二月。邓复署至四月。高泽履,江西鄱阳人,十三年四月至十八年九月。秀山,镶红旗人,十八年九月至二十年正月。高回任至二十一年十一月。穆克登阿,镶蓝旗人,二十一年十一月至二十二年八月。易文江(长华)并未之任,故不载。而余去后,则穆仍署也。(浮签:易虽已前见,然未书名,似亦应书之,乃与前诸人一例。)
由遂溪之雷,东路由新墟,西路由城悦。陆公泉在城北十余里,城悦一路休息之所,官吏迎送于此,林木荟翳,清泉甘冽,颇饶远致。
十月初一日,多定山名隆武移镇钦州之任,清晨出城,至阅武厅送之。值大雾,南望城郭壕堞及城南浮图,林树参差,模糊隐现,宛如一幅画图,海市蜃楼,当无以异。
海滨土语难晓,非特物类称名之殊,其文字之读,亦多不可解。如吴读如牛、谢读如夹、郑读如代、程读如条、许读如口、全读如最、蒋读如价之类,皆去而弥远。至冯、逢、庞、彭之不分,黄、王之不分,方、荒、封、防之不分,犹为近似者矣。(浮签:牛、如二字,疑是误例。)
言语不通,则折狱尤难。古之折狱,有所谓气听、色听者。即以辞而论,亦必于问答之时,就彼辞语之繁简,声音之高下缓急,而得其隐微之所在,且可于闲语之中,得真情之用。今一概无之,而专凭传语者之撮其大意,概以数语。彼之情既无由输于上,我之意亦无由通于下,于是乎宽髀之用,非斤则斧,而无由折服其心,故往往逞其刁狡,结而复控,一狱之兴,动辄数年。复有奸人从旁嗾之,遂纠葛无已时也。古有本地人而为本地官者,盖亦性情嗜好既无少殊,民之情伪为所素悉,而又能知其措词命意之所在,故易于为理。即雷州刺史陈文玉之所以宜人情,合土俗,宣德立威,而群蛮慑服也。今虽格于功令,然尚可以邻省人互治之,如以粤东西及闽人出省为官,则语言相近,即听讼较易。盖亲民之官,必如家人父子之相熟悉,而后易为约束耳。
土俗不韈,赤足者十之七,鞋者十之三,即读书人亦染其俗,惟见客、应试而后着韈,盖不啻朝衣、朝冠矣。其路途行者,或赤足以手提鞋而行,度其意非爱鞋,乃其足惯赤,难遽受束约耳。妇女亦皆然,惟富室及仕宦之家则否。
文明之象,属于南方。雷州一郡,本朝成进士者寥寥数人,而应童子试者动以千计。西湖题石云:“西湖平,状元生。”意者将俟湖水洋溢,即人文蔚起乎?
学使河内李强斋棠阶于八月二十八日自琼来雷,九月二十一日起程往廉州,其留别句云:“报政兼旬,高骞簜节;论文几日,同别罗湖。”(注:李谥文清。浮签:棠阶二字跨写。)
张乐农明府于十九年选海康,时余令宛平,曾相见于都门。今相聚月余,忽焉溘逝,柩眷暂寓,归计尚艰。自顾萧然行李,无从为麦舟之助,可慨也。
余初到郡,其府署堂联帖“棨戟遥临”、“襜帷暂驻”二语,固系悮写行台联,然亦可为萍踪一过之兆也。
雨花台在郡署东南,其北与参府署相直,登高一望,则全城规模皆在宇下。
十贤祠山门下刻有姚秋农先生记一篇,甚佳,绝类昌黎柳州祠记也。(注:秋农,姚文田)
由雷之琼,海面八十里,顺风则瞬息可达彼岸,惟待风或须二三日。若中途风息,则须待海潮,潮中高在北者泛而北,在南者泛而南。若南行而未过中,则仍随潮而北也。潮自西而东,故中途风止者,必随潮东下数十里、一二百里不等,抵岸再西上,然从无覆溺之患,与南澳险危者不同,故此地称福海。
雷州糓船近贾惠、潮,远达闽、浙。今糓船日少,糓不外出,故闾阎之下,盖藏甚富,民不忧食,而他物则昂其价矣。
涠洲在遂溪西海中,南北数十里,东西三百里,草树稀疎,上无居民。前曾设营弁于此,今撤裁已久,恐洋盗或作屋占据,亦为政者所当虑及也。(浮签:围州,疑作洲否?考《方舆纪要·雷州部》,海下诸洲俱作“洲”。《纪要》“围”作“涠”)
湛川在遂溪东海中,海面凡三十里。其洲广袤亦数十里,东与阳江之硇洲相望,皆海船经过处,其外则大洋,皆有巡检分治其地,而营巡尤要。
雷州僻处海滨,仅为之琼冲途,无名山佳水可供游眺,惟西湖、天宁寺尚饶清远之致,或名公巨卿经过,饮饯于此。今方修筑,未观厥成。濒行,曾往游,为数语志之云:“暂离尘鞅近烟霞,初地行吟夕照斜。庭树云垂罗汉果,池莲香净曼陀花。官如桑下无三宿,秋在芦边有数家。指点罗湖湖上路,他年鸿爪忆天涯。”
春初过词溪谈次,有言雷州地僻事简,吾到彼当续作《雷民传》矣。八月到郡,十月而去,深愧前言之未践也。昔范石湖由广之蜀,于舟中作《桂海虞衡志》,盖惟在途乃易决去取。然彼在粤久,故志之悉,余则于土俗、民情、物产未及详也。十月廿八日阳江舟中书其所知,自辰及酉而书成,持寄故乡,宛如晤话,谓之践诺也可,谓之记游也亦可。
附: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清道光稿本《雷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