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公文纸背文献述论

张琛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近年来，随着公文纸背文献《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和《宋人佚简》研究成果的相继问世，公文纸背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开始成为当下热点。2013年以后，王晓欣、孙继民、杜立晖、宋坤、张重艳等一批学者集中对上海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天一阁藏公文纸背文献进行整理与研究，并陆续获得了国家社科基金的立项，公文纸背文献已经成为当下学术研究的新趋势。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具有藏地新，研究方向新，待研究的纸背文献时代新的特点，对其进行整理与研究，不仅能顺应这一发展趋势，还能推动公文纸背文献研究走向深入。

河南省图书馆藏公文纸本《乐书》现存二函，共12册。第一函为附加册及1～5册，第二函为6～11册，计988叶，其中带有公文内容纸张共计486叶，约占49%。该书正面是元至正七年(1347)福州路儒学刻本、元明递修、明印《乐书》，背面为成化六年(1470)至成化九年(1473)南京仓场各府卫公文。

一、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的特点

目前已知的古籍公文纸背文献约有130多种，已公布的公文纸背文献约10余种，与已知公文纸背文献相较，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具有以下特点：

1.鲜有关注，尚待开发

公文纸本《乐书》有两种：一种在国家图书馆，一种在河南省图书馆。日本学者竺沙雅章在《汉籍纸背文书の研究》一文，将《乐书》纸背文书著录为：嘉靖年间公文，藏于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1]瞿冕良的《略论古籍善本的公文纸印、抄本》一文，则对此观点进行了继承。[2]就藏地与纸背内容而言，两位学者统计的《乐书》纸背文献与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并非一种。孙继民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河南省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著录，始将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列入公文纸本文献，为学界所知。[3]遗憾的是，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没有新材料公布，没有任何专门介绍或研究成果出现，仍属待开发领域。

2.体量大，内容丰富

西夏文刻本《文海宝韵》纸背文献《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有109叶，算是大体量了。《乐书》纸背文献有486叶，是它的3倍多，体量之大，可想而知。

这批文献涉及南京府卫仓场的管理与仓储制度运作等内容，如：仓厫的修缮，粮米的晾晒、过筛，仓官、仓吏的考绩，户部公务事，仓场月报事，粮米的收支，户部、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工部、军卫对仓场的管理与监督等诸多方面，内容极为丰富。

3.主体为揭帖，史料价值高

这批纸背文献的公文主体多为“揭帖”，揭帖在明代初期是一种正式文书，为内阁直达皇帝的一种机密文件。明代中后期之后，揭帖使用民间化，被广泛使用，但作为一种政府公文来说，仍保留其最初特点，即保密性。在上行公文时，一般作为公文附件上呈，详细叙述事件情况。明戚继光《练兵实纪杂集》中所说：“凡有大事申报上司，于文书之外，仍附以揭帖，备言其事之始末情节，利害缘由”。[4](P104)显然，河南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中的这些揭帖应为明代南京仓场的上行公文附件，而作为附件来说，其保存的信息相对公文主体更为丰富细致全面，这也是这批公文最为突出的特点。

这批文书不同于一般的档案资料，它是南京府卫仓场公文，集中于基层，集中于某一机构；这批公文时间在成化六年至成化九年之间，集中于某个时间；公文内容集中于仓场管理，集束性强；公文体量大，内容具体而翔实，对其进行整理，可以弥补档案资料的欠缺，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4.与其它仓场公文截然不同

天一阁藏《国朝诸臣奏议》纸背为明正德二年(1507)南京仓场公文，孔繁敏《明代南京仓场及残存的公文资料》[5]、宋坤《纸背文献提供南京仓场新史料》[6]对其进行了介绍及资料刊布。同为明代南京仓场公文，《乐书》纸背公文与其截然不同，表现为：《乐书》纸背公文主体为“揭帖”，《国朝诸臣奏议》纸背公文为“状”，在明代公文中，“揭帖”属“奏族公文”，“状”属“状族公文”，[7]在书式、内容、用途等方面差别很大。《乐书》纸背公文内容集中于“管理”，包括仓场的仓储制度管理、日常生活管理及司法监督等；《国朝诸臣奏议》纸背公文内容集中于“税粮”，包括税粮的缴纳、税粮支取、税粮的运解等。《乐书》纸背公文撰拟主体是机构，如：仓场、州县、巡检司、都察院等，《国朝诸臣奏议》纸背撰拟主体是个人，有告状人、领状人、供状人之分。

二、文书的分类

《乐书》纸背公文由行政类公文和经济类公文之分，行政类公文主要涉及都察院、户部对南京仓场的管理，具体为政府行政管理、日常生活管理及司法监督，经济类公文主要涉及南京仓场的粮米收支和运解。基于此，这批公文大致可分为五大类：

(一)南京仓场报送的日常管理类的文书

这类文书在《乐书》纸背文献中较为常见，有着丰富的日常管理信息，具体包括：仓厫、草场基础设施的修缮与护理；粮、米、豆、草席、竹子的收支、清查、变卖、运送、入库等；仓粮米的晾晒、过筛及碎米管理；纳户、里长、粮长、歇家纳米情况；仓官、仓吏、仓役、军户、军余的在役、借调、调动、逃走、患病、职责等人事信息；仓场月报和点闸情况等，几乎包含了仓场日常管理的方方面面。如第二册卷十四第3叶纸背：

3. □视仓场监察御史邹 处告禀施行。须至揭帖者：

4. 计开

5. 江西广信府上饶县粮长徐颙等米肆千石：

6. 初二日晒， 初三日晒， 初四日晒。

(后缺)

南京豹韬卫西仓向巡仓御史报送晒米情况，内容包括晒米的时间、数量、负责人等，反映了南京仓场晒米日常管理。晒米的事由是征收成化八年秋粮事。《乐书》纸背仍有诸多事由进行日常生活管理，如：仓粮事、收受粮米事、患病事、修理仓厫事、征收夏税事、月报事、考满事、设法备荒事、厫底事、点闸事、考满事、在逃草库事、变卖芦苇事、官军俸粮事、粮储事等，这些均与南京仓场日常管理密切相关。

(二)南京仓场报送的户部公务管理类的文书

此类揭帖有6件，是户部主事分别以纸牌、白牌、分付、票帖的形式，让南京仓场完成户部分配的任务。如第一册卷七7叶纸背：

(前缺)

1. □□府军左卫西仓为公务事。成化九年八月十捌日抄蒙

南京府军左卫西仓执行户部主事马的指令，每日拨发三名军余赴东仓公用。这种指令是以纸牌的形式来完成的。可以看出，户部主事对仓场有行政管理权。这种行政管理权较为有限，就此6件文书来说，都是拨发军余使役的。

(三)南京仓场报送的司法管理类的文书

这类文书比较常见，内容主要涉及都察院、户部对南京仓场的监督，巡检司和五城兵马司对南京仓场也有监督权，这种监督权是通过与都察院的协作办公来实现的。明代规定都察院巡仓御史主管“受理词讼、查盘仓库、审问囚犯、禁革奸弊等项。于本差事有干涉者，悉遵照敕谕内事例施行。”[8]

如第八册卷126第4叶纸背：

1.

8.南京户部山东清吏司告禀较勘外，合具揭帖，开报施行，须至揭帖者。

公文内容反映的是草场仓吏作弊，使得草场失去了收纳平衡。为此，请求巡仓御史对登记册进行多方查验，兴利除弊。

(四)南京仓场报送的粮米收支类文书

仓场粮米收支是南京仓场重要的经济活动，包括粮米收支前的数目核检、挂欠粮米的登记、交纳粮米的登记、未交纳粮米的登记、补纳粮米的登记、粮米的扣除登记、粮仓收支的统计、粮米的支用登记、粮米判送登记、粮米的运解登记、粮米的买卖登记等内容。如第5册卷110第5叶纸背：

1.□□锦衣卫乌龙潭仓为征收成化六年秋粮事。今将本仓收过粮米数目，合具揭帖，前□

2.□□仓场监察御史陈 处告禀施行，湏至揭帖者：

3. 计开

4. 成化九年八月初五日收过成化六年秋粮挂串米肆拾伍石，

5. 江西饶州府鄱阳县粮长高伟孙米叄百玖拾柒石，

6. 前件七月三十日收米叄百壹拾柒石， 八月初五日收米肆拾石， 挂欠米肆拾石。

公文提供了成化六年乌龙潭仓征收成化六年秋粮的情况，内容涉及已征秋粮的登记、挂欠秋粮的登记，补纳秋粮的登记等情况，可视为明代秋粮征收的资料补充。

(五)南京仓场报送的仓官管理类文书

这类文书有50多件，主要涉及仓官的外调、仓官的着役、仓官更替、仓官考核、仓官分工、仓官铨选、仓官患病登记、仓官病愈登记等内容，几乎包含了仓官人事管理的方方面面。如第1册卷四第1叶纸背：

1.□□□□都督府金川门马草场为考满事。准本场副使邝文关，照得本职由吏员于成化八年六月二十九日除授，前职本年九月

3.□□□□九月(朱印) 初一 日大 使 张

4. 副 使 邝文

5. 攅典欧□

吕

公文提供了金川门马草场副使邝文关的人事调动。此人初为胥吏，在成化八年升职为草场副使，完成了由吏到官的转变。这种职务的除授完成了一年的考核期，可以正式任用了。这些可视为明代考满制度及铨选制度的资料补充。

三、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史料价值

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在《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河南省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著录为公文纸本古籍，除此之外，学界尚无对该古籍纸背文献的介绍和研究性述论。新材料的发现、开发和利用为了解明代仓场相关问题提供了极为重要的资料。

1.提供了明代揭帖研究的新资料

明代揭帖的研究成果较少，集中于概述性介绍和民间揭帖的舆情效应两个方面。童昭彦《古代文书“揭帖考”》[9]、赵彦昌《明清揭帖考》[10]对其产生、发展及其制度形态进行概述性介绍，认为揭帖在不同的发展过程中曾作为机密文书、呈文附件、私人信函及礼单等发挥着不同的功用。刘中兴《揭帖与明代公共舆论》[11]、欧阳亦周《论明代揭帖的舆情呈现特征及调控》[12]则以明代的私揭和匿名揭为切入点，揭示民间揭帖在舆情表达中的作用和影响。这些成果的出现推动了揭帖研究的进一步发展，但明代揭帖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研究内容相对较窄，研究视角有些单一，仍有较大研究空间。

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有揭帖270余件，这些揭帖都保有原来的字体、行文用语格式、撰拟签署顺序、年款用印位置等书式要素的原貌，反映了明代揭帖的标准书式，为研究揭帖的公文形态提供资料。这些揭帖内容广泛，有仓官、仓吏、仓役的人事揭帖，仓场粮草的收支揭帖，仓粮运送揭帖，仓场人员租借揭帖，仓场月报揭帖等，都是作为呈文附件在南京仓场、卫所、户部、都察院、府县、五城兵马司、巡检司之间流转，对于研究揭帖的公文流转及实际运作提供资料补充。

2.提供了研究明代仓场日常管理的新资料

明代粮储实行分级储粮的多仓制，中央政府控制的国家级粮仓有京、通仓，南京仓和水次仓；地方政府控制的粮仓则为常平仓、社仓和王府仓三种。学界对国家级仓场的研究更多的集中于京、通二仓，如：高寿仙《明代京通二仓述略》[13]、梁科《明代京通仓储制度研究》[14]等，南京仓和水次仓涉及较少。学界对仓场相关问题研究主要聚焦在仓储类型、管理制度及社会调控功能等几个方面，如：张铁铮《中国仓储制度》[15]、于佑虞《中国仓储制度考》[16]、唐文基《明代粮食仓储制度》[17]等，仓场日常管理并未涉及，主要原因来自于史料阙如，而河南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明代南京仓场文书中有着明代仓场管理的丰富信息，几乎包含了仓场日常管理的方方面面，内容丰富全面，其价值对推进明代仓场的研究自不待言。

3.提供了研究明代仓场仓官的新资料

明代仓官研究是指对仓场管理的官、吏、役进行研究。就仓官而言，连启元《明代的巡仓御史》对仓场总督、户部侍郎、巡仓御史等权力较大的官员进行研究。[18]周琳琳《明代府州县仓官研究》对府州官仓的官员设置，仓官的任免和迁转等进行了探讨，认为仓官职卑俸薄是仓官侵吞粮储的重要原因。[19]仓官研究由上层管理者如巡仓御史、户部侍郎等向实际管理者如大使、副使转变，但因地方官仓与国家官仓的职官设置及职任有较大差异，仓官研究仍有较大研究空间。就仓吏研究而言，黄真真《明代仓储之研究》[20]、伍跃《明清时代の徭役制度と地方行政》[21]开始关注到仓吏在仓库管理中的角色和职能，因侧重点不在此，仓吏研究仍有较大空间。

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除了涉及到仓场总督、户部侍郎、巡仓御史等对仓场的管理及监督外，还包含仓场内的仓官、仓吏、仓役的人事信息。仓官具体指仓场的大使、副使；仓吏指把门、把门办事官、攒典等；仓役主要是指军斗、晒夫、筛夫等。文献中有仓官、仓吏、仓役的人员来源、人员调动、人员考核、人员充任、人员升迁、人员职任、人员健康状况登记、人员配备、人员借用、人员外逃等的详细记载，为研究南京仓官系统提供资料来源。

4.提供了研究明代仓场行政管理和司法监督的新资料

这批文书提供的仓场行政管理表现在南京都察院和户部对仓场人事及支用的管理。仓场的人事信息如仓官、仓吏的配置、考核、参转，仓役的任用、职任、调换，军户、军余的相关信息等都要呈报巡仓监察御史，由都察院统一管理。仓场粮米的支取、俸禄的发放、粮米的收入要向户部主事呈报，由户部统一管理。与此同时，府县也会将纳粮记录上报给户部主事，由户部统一检核收支。这批文书提供的仓场司法监督表现在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巡仓监察御史、府县巡检司对仓场监督管理。都察院对仓场的行政管理和司法监督，是仓场以揭帖的形式向巡仓监察御史报告情况来完成的。五城兵马司也会责令巡仓监察御史到仓场调查情况，完成司法监督。巡仓监察御史也会责令州县巡检司调查仓场情况。这些是研究仓场行政管理和司法监督的补充资料。

此外，这批公文可以对明代的赋役制度产生新的认识。河南省图书馆藏《乐书》纸背文献提供了歇家军余军斗缴税纳粮文书，为探讨明代赋役制度提供了新资料，但限于篇幅，在此不再展开论述。当然，这批公文的价值意义也绝非仅限于以上几点，以上总结难免挂一漏万。笔者相信随着以后这批资料的公布，必然会对明史的相关研究起到极大的推进作用。

[1]竺沙雅章.汉籍纸背文书の研究[J].东京大学文学部研究纪要14辑，1973.

[2]瞿冕良.略论古籍善本的公文纸印、抄本[J].山东图书馆季刊，19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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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刘中兴.揭帖与明代公共舆论[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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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张铁铮.中国仓储制度[J].国民经济建设月刊，19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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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连启元.明代的巡仓御史[J].明史研究专刊(14)，2003.

[19]周琳琳.明代府州县仓官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3.

[20]黄真真.明代仓储之研究[M].台湾：私立东海大学历史研究所，1983.

[21]伍跃.明清时代の徭役制度と地方行政[M].大阪：大阪经济法科大学出版部，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