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 / 阿 民 李 磊
雄安的历史不仅停留在遗址和文物中,也融会到绵远流长的文脉中有的成为散章存入文集,有的成为诗词歌谣人们口口相传
自燕国始,雄安有了建都史的辉煌
自荆轲始,雄安有了慷慨悲歌、好侠仗义的传统
自宋辽始,来来往往的使臣和文人开始用笔墨勾勒雄安
雄州、易水、白洋、唐兴寨、白沟皆成为雄安文学史里的地标
两千多年前,燕国都城迁到了今日的雄安,成为当时幽燕之地的中心城市。战国后期,荆轲吟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从这里壮别太子丹。从先秦、三国、五代、宋辽、元明清直到近现代,雄安一带发生的许多事、许多人都载入了史册。在民族成长和民族觉醒的重大历史时刻,这里从来没有缺席。
有人评价雄安的历史,堪称一部微缩的中国史。其实,回望文学中的雄安,就是沿着中国文学的长河再一次远行。
在这些传世的诗词中,我们约莫可以窥见昔日的雄安沧桑、雄安风骨以及正在被浓墨谱写的雄安精神。
易水歌 【荆轲(战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易水:发源于河北易县。其水有三,起自定兴西南入拒马河为中易;在定兴与沙河汇合,注入中易水者为北易;经徐水、安州(今属河北安新县)入白洋淀,名“瀑河”者为南易,为燕太子丹送荆轲入秦饯别悲歌之处。
于易水送人一绝【骆宾王(唐)】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奉使契丹初至雄州【欧阳修(宋)】
古关衰柳聚寒鸦,驻马城头日已斜。
犹去西楼二千里,行人到此莫思家。
◎自宋朝起,书写雄安的诗才渐渐多了起来。宋人使辽,由南而北,必经雄州。宋朝使臣到了雄州,多有题诗。在这条路上,人们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年,走着走着边疆就变成了文化重镇。
唐兴寨【苏轼(宋)】
中山保塞两穷边,卧治雍容已百年。
顾我迂愚分竹使,与君谈笑用蒲鞭。
松荒三径思元亮,草合平池忆惠连。
白发归心凭说与,古来谁似两疏贤。
◎唐兴寨:地名。宋初置,故城在今河北安新县西南垒头村,唐为唐兴县治。
《奉使契丹二十八首 赠知雄州王崇拯二首》(选一)【苏辙(宋)】
赵北燕南古战场,何年千里作方塘。
烟波坐觉胡尘远,皮币遥知国计长。
胜处旧闻荷覆水,此行犹及蟹经霜。
使君约我南来饮,人日河桥柳正黄。
◎元祐四年即公元1089年,苏辙使辽,他赠给雄州知州王崇拯的诗,写 景,写意,亦写史。
望易京 【刘因(元)】
天作高秋何索莫,云生故垒自飘萧。
谁教神器归群盗,只见今人泣本朝。
莫怪风雷有余怒,田畴英烈未全消。
◎谈到雄安历史文化名人,就不得不提“容城三贤”——刘因、杨继盛、孙奇逢。史书中将“容城三贤”和“眉山三苏”相提并论。元明清时期,雄安地区文化呈现出异彩纷呈的繁荣景象,史书中称雄安地区“读书有种、道义有流”,足见雄安地区文化影响之大。
《续夷坚志》【元好问(金末元初)】
燕南安州白羊淀,南北四十里,东西七十里,旧为水所占。近甲午岁,忽干涸,淀中所有蛙黾,悉化黑鼠,啮茭草根尽。土脉虚松,不待耕垦,投麦种即成就。其居民不胜举,听客户收获,但取课而已。此地山草根胶固,不受耕,其因鼠化得麦,亦异事也。
《就义诗》【杨继盛(明)】
浩气还太虚,
丹心照千古;
生前未了事,
留与后人补。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这一被广为传诵的诗句出自“容城三贤”
之一的杨继盛。
《风阻驻跸白洋湖偶成》【康熙(清)】
可笑当年巡幸远,依稀吴越列行营。
早知燕赵有此境,何必千里下江南。
雄厚雄安之文厚 留给雄安大地的墨痕书香
白洋淀是文学的福地,这方水土曾在上世纪中叶孕育了中国现代重要的文学流派——荷花淀派。也正是由于以孙犁为核心的荷花淀派的诞生,白洋淀才真正地广为人知。
孙犁(1913-2002年)是我国现、当代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被誉为“荷花淀派”创始人。他原名孙树勋,是河北省安平县人。1944年,他先后发表了著名的《荷花淀》《芦花荡》等短篇小说。后又出版短篇小说集《芦花荡》《荷花淀》《采蒲台》、长篇小说《风云初记》、叙事诗集《白洋淀之曲》等,并随之带动了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等作家,形成了著名的荷花淀派。
《荷花淀》是孙犁的代表作,与《芦花荡》是姊妹篇,选自《白洋淀纪事》,是“荷花淀派”的代表作品。全文充满诗意,被称为“诗体小说”。
进而言之,在荷花淀派基础上,在保定地区又出现了以孙犁、梁斌、李英儒、邢野、冯志、徐光耀等人为代表的第一代作家群,以韩映山、申跃中、周渺、赵新等为代表的第二代,以铁凝、陈冲、谈歌、阿宁等人为代表的第三代,成为全国独特的文学群体和文学现象。
荷花淀(节选)【孙犁】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荷花淀》引起延安读者的注意,我想是因为同志们常年在大西北工作,习惯于那里的大风沙气候,忽然见到白洋淀水乡的描写,刮来的是带有荷花香味的风,于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新鲜吧。”孙犁曾经回忆。
在白洋淀区域,除了诞生了唯美诗意的荷花淀派文学作品,还孕育了烈火金刚般的红色文学传奇,凝聚着一个时代的文学记忆和豪侠仗义、保家卫国的民族气节。
红色火种在雄安的传播可以追溯到1921年,邓中夏在保定宣讲马克思主义。1925年和1927年中国容城特别支部和安新特别支部先后成立。
但红色成为雄安的底色,发生在抗日战争期间。那时候,日军大举进攻,国军节节败退,中国共产党人走上了民族存亡斗争的第一线。
曾任新华社社长的穆青1939年转战冀中,1943年他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雁翎队》。
1949年8月出版发行了袁静、孔厥的长篇小说《新儿女英雄传》。随后,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梁斌的《红旗谱》、冯志的《敌后武工队》、李晓明、韩安庆的《平原枪声》、徐光耀的《小兵张嘎》等优秀的文学作品先后出版,享誉全国。
如今,这些作品都成为了红色文学的经典。其中隐含着的红色气质的密码,已化作一种神奇而豪壮的力量,成为曾经唤醒民众沉睡的号角,以信仰的光辉照亮了那片水乡的天空。
雁翎队(节选)【穆青】
——鱼儿,游开吧,我们的船要去作战了。
——雁呵,飞去吧,我们的枪要去射杀敌人了。
唱着这样的歌,冀中白洋淀的渔人和猎户,在日寇的小汽艇扰乱了湖面的平静,把无止境地烧杀和勒索加在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饱含着辛酸的眼泪,放下了渔网和猎袋,划着渔船,掮着猎枪,一个个投进密密丛丛的芦苇,开始聚集起来了。
一个月,两个月……
无数的渔船和猎枪,在打雁人殷金芬的奔走号召下,在“为着咱们的白洋淀,也为着咱们的大雁和鱼虾……”的誓言声里,组织起来了。打雁人拿出了他们美丽的雁翎,把它作为一个共同行动的标志,插在每一个船头上。从此,“雁翎队”光辉的名字诞生了。在这纵横百余里的广阔的湖面上,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是无数只插着雁翎,载着武装,使敌人惊慌失措的“鹰排子”和一个个用白毛巾裹头的战士。
他们在白洋淀的每一个港汊间,为敌人撒下了严密的埋伏网,猎枪从芦苇的背后,瞄准了敌人的汽艇、包运船和粮队。白洋淀湛蓝的湖水,被枪声翻搅起来了,一望无际的荷莲和紫菱遭受了空前的蹂躏。傍晚再听不到饲鸭人嘎哑的吆唤,清晨再听不到那悠美的采菱歌。
秋天,数十里纵深的芦苇在呼啸着,漫天飞舞着雪白的芦花。偶尔一条银色的鱼带着泼刺刺的水声,欢愉地从莲叶间跃出水面的时候,一群群潜伏的水鸟,便带着低沉的呜叫,来回地从湖面掠过。……这是白洋淀上美丽的季节,也是水上英雄们活跃的好时候。
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当代文学史上还形成了一个著名的“白洋淀诗群”。白洋淀距离北京较近,1969年以后,一批北京的中学生,先后到此“插队”,他们中有根子(岳重)、多多(栗士征)、芒克(姜世伟)、林莽(张建中)、宋海泉、方含(孙康)等。另外,还有一些北京、山西等地青年,与他们关系密切,多次造访白洋淀渔村,交流看法和诗艺,如北岛(赵振开)、江河(于友泽)、严力、郑义、甘铁生、陈凯歌等。
北岛曾写道:“白洋淀的广阔空间,似乎就是为了展示时间的流动——四季更替,铺陈特有的颜色。不少北京知青到这儿落户,寻找自由与安宁。”后来,人们把他们称为白洋淀诗群,是几年后风靡一时“朦胧诗”之先导。
“葡萄架下,迎来一群群超逸的朋友/大家都像云彩在那飘过/只有故事流传着”。白洋淀,以其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和地理位置,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特殊的时代环境中,成为了人杰地灵的诗歌宝地,为中国文学滋育出一片幽香的花朵。她不是扑鼻而来,而是意味悠悠。
评论家苗雨时称,“白洋淀诗歌群落”,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他们的潜在写作,衔接了五四新诗与西方诗歌碰撞、交流的传统,又一次开启了对现代主义诗歌艺术追求。在诗歌发展中,为1980年代的朦胧诗潮的出现做了艺术探索的充分准备,奠定了前提和基础。这就是它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的地位、价值和意义。
水乡纪事【林莽】
对于记忆
你是一片光
风掀动叶子,薄翅一张一合
那声音很远
在白天有梦翔过水乡的村落
白色和灰色的墙上
阳光明亮
如果你还记得我
那些被收割的芦苇在一片片倒下
淀子已进入了深秋后的开阔
脚下落叶很软
隔岸,我听到了你的呼唤……
对于记忆
这一切已经远了
很快地你消失于操劳的生活中
风吹动系住缆的船舶
忧伤阵阵拍击心灵
在那些悄然逝去的日子里
我忘不掉
你涌动于心底的温情
这一切已经远了
对于记忆
梦依旧翔过下午三点钟的村落
致渔民兄弟【芒克】
你们好!渔家兄弟
一别已经到了冬天
但和你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波涛的夜晚
却使我时常想起
记得河湾里灯火聚集
记得渔船上话语亲密
记得你们款待我的老酒
还记得你们讲起的风暴与遭遇
当然,我还深深地记着
就在黎明到来的时候
你们升起布帆
并对我唱起一支忧伤的歌曲
而我,久久地站在岸边
目送你们远去
耳边还回响着
冰冻的时候不要把渔家的船忘记
啊,渔家兄弟
从离别直到现在
我的心里还一直叮咛着自己
冰冻的时候不要把渔家的船忘记
雄安新区横空而出,吸引了众多作家的关注。2017年7月,由河北省作家协会、中国作家杂志社共同举办的“全国知名作家看雄安”采风创作活动在雄安新区举办。著名作家关仁山、徐剑、李春雷等皆留下书写雄安的作品。
同时,在雄安这片沃土,也养育了众多本土作家。除了雄县籍的徐光耀,还有李永鸿、任彦芳等本地作家诗人。
迎着习习秋风,看着圈圈涟漪的白洋淀水波,听着白洋淀人愉快清爽的说笑声,闻着荷花的清香和鲜活的水汽,感觉它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资源的提供者。我们需要一种宁静。我总是想象生活,想象中的生活就难免被诗意化。这样一个宁静的黄昏,夕阳给白洋淀披上了一层金色,它给我们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它在用自身最后的光芒说话。明天早晨,太阳将在水面上升起,象征着生命被重新分娩了一次。雄安的未来是那么令人神往,千年大计,绝美的手笔,一个全新试验场,有跨时代设计,有灵魂的富有,有复调的隐喻,深刻的思考,会让我们意象通明。
——关仁山《仰望雄安》
我开始关注古燕乐,开始试着去了解工尺曲,上溯追源而寻母本黄钟大吕的古雅之声。宋人沈括云,“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为燕乐。”礼与乐,名与道,乃为人间正道,市井教化,从宫廷到闾巷,从天子到黎民,皆以古乐化人,化德,化己,化心。《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动,故形於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毋庸说,燕乐、雅歌起自诗经,浮冉于风雅颂之间,那国风周南、召南之南音和意象如此激荡人心,余音绕梁,便由古乐五音六律而来。五音,即宫商角徵羽,十二律分阴阳,奇数为阳,偶数为阴,阳律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律则为夹钟、大吕、中吕、林钟、南吕、应钟。奇偶正负,五音俱全,这便是最古老的中国雅歌和燕乐的音乐旋律。隋唐引进胡曲,西风盛长安,但本土音乐燕乐、清商伎与胡曲中外合璧,衍生了工尺曲。“尺上乙五六凡工”笛色七调与现代音乐的融合,随着龟兹乐大行其道,唱遍长安城郭,燕乐二十八调也横空出世,这便是大唐的黄钟大吕。
——徐剑《黄钟大吕听雄安》
在安新县的一个小村里,我邂逅了一位渔民老大娘。
老大娘问我,不知道将来雄安新区的楼房里让不让盘土炕。
她深情地说,睡了一辈子土坯炕,织了一辈子芦苇席;将来的新区,如果还能让她织席的手艺用得上地方,那该多好啊。说着,老大娘悄悄地告诉我,白洋淀最漂亮、最宽展的芦苇席,单领的尺寸是“一丈五”。
织一领“一丈五”的芦苇席,是白洋淀女儿当年最深重的承诺。特别是在出嫁的时候,那是带给婆家的必备的嫁妆,寓意丰满。
是的,未来的雄安新区,看得见山,望得见水,更应该记得住乡愁。
我相信,在那里,既会有高楼广厦,鳞次栉比;也一定会有逐水而居,渔歌互答。一座座青砖瓦舍的古朴土炕上,铺开着一领领宽展展的白洋淀芦苇席,清香袅袅……
——李春雷 《中国的明眸——写给雄安新区》
白洋淀水路纵横,码头繁华,如张择端的画笔,由水而生,细腻灵动,呈现出一幅《清明上河图》。而立之年,孙犁在干燥的陕北延安,枕水而眠,听到涟漪,白描出冀中水乡《荷花淀》。在他笔下,女人与荷花,同样出淤泥而不染,一颦一笑,尽显天真烂漫。
而白洋淀的男人,如《芦花荡》与《采蒲台》的苇子,迎风挺立,像司马迁的史笔,慷慨悲歌,直抒胸臆。很多壮士一去不复还,为国捐躯。排枪与鱼叉,仍不断对日寇一遍遍重演“荆轲刺秦记”。
——孟醒石《雄安笔记》
摄影/曹少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