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永平
这天早晨,张老太从菜场出来,发现有个小伙子一直尾随着她。这小伙子约摸二十七八岁,戴一副眼镜,模样挺斯文。
张老太走到东,那小伙子跟到东,张老太走到西,小伙子跟到西。半路上,张老太去了一趟厕所,出来一瞧,嘿,那小伙子还眼巴巴守在厕所门口!
张老太心里打起了鼓,暗忖:有跟踪明星的,也有跟踪美女的,从来没听说小伙子跟踪老太太的,这家伙打的是啥主意啊?不好,这小伙子该不会是想抢劫吧!眼下有不少歹徒故意打扮得斯斯文文,让受害人放松警惕。
张老太不由紧张起来,但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自己神经过敏。
当张老太急匆匆拐入所住小区的巷子时,那小伙子也跟着拐了进来。
这下张老太慌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楼门口,没想到,那小伙子迅速跟上来,站到了她身旁。这会儿张老太真的害怕了,不敢往楼梯上迈,怔在那儿手足无措。就在这时,那小伙子彬彬有礼地开口道:“大妈,您好!”
“你、你是谁?要干、干什么?”张老太结结巴巴地问。
“大妈,您别怕,我不是坏人,有急事找您。您看这是我的身份证。”说完,小伙子掏出身份证,递给了张老太。
张老太狐疑地接过身份证,眯着老花眼瞅了半天,才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叫王金堂,有事找我?可咱们从没见过面,你找我有啥事啊?”
王金堂态度诚恳地说:“我想请您当我妈,就一个小时,报酬五千元。”
“你说啥?请我当你妈,一个小时五千?我没听错吧?”张老太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合上嘴,“你、你再说一遍,我肯定听错了。”
小伙子又重复了一遍。张老太撇撇嘴冷哼道:“小伙子,你说胡话吧!”说完,抬脚往楼梯上走。
王金堂急了,拉住张老太的衣袖,请求她再给自己十分钟,详细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张老太拗不过,再加上也有点好奇,便答应了。王金堂就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里面有个曲折的故事。
王金堂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创业,平时很少回来,年近六旬的母亲独自寡居在家。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带着女朋友小雨一起回老家看望母亲。走到家门口,他一边敲门一边喊“妈”。门开了,却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满脸笑容的小伙子,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沾满白色涂料。
王金堂以为走错了地方,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啊,就是自己的家。他刚想开口问,对方抢先说:“你是王大哥吧,大娘买菜去了。俺叫小财,大娘叫俺帮她刷墙呢。快进来吧,外面冷。”一听口音,王金堂知道他是山东人。
王金堂和小雨半信半疑地进了家,放下行李,开始脱外套。小雨边脱衣服边四处打量着屋子,突然,眼睛停在了小财身上。小财这会儿已经刷好了墙,正在脱工作服,露出里面一件大红色毛衣。
小雨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惊异地指着小财说:“你这件毛衣哪来的?”
“大娘送的。”小财笑嘻嘻地回答。
小雨皱着眉头喊王金堂过来,让他瞅瞅是不是自己送他的那件爱马仕毛衣。
王金堂一听这话,疾步上前,仔细辨认,又走到小财的身后翻看了一下衣领,最后很肯定地说:“除了没有商标,其他一模一样!”
小雨马上气愤地说:“哼,商标肯定被他拆掉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外地人不能信,果然如此!幸亏我们早到一步,否则人走了,我们上哪里找去。阿姨会把一万九千块的毛衣送你?骗三岁小孩呢!”
小财争辩说自己就住在这个小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见俩人还是不信,他说另外一家约好了装空调,必须马上赶过去,毛衣的事等会儿大娘回来了,问她就行了。
王金堂跟小雨见他想溜,立即拦住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有人喊:“有人摔倒了!”
不知怎的,王金堂心头就是一跳,开门朝楼梯望去。一眼认出那摔倒的老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头部还在流血。他连忙拨打120,随后让小雨报警处理毛衣的事,自己送母亲去医院。
由于王金堂的母亲摔倒的时候是头部着地,伤到了大脑,生命垂危,医院抢救了十多个小时,依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医生说,这种情况一般很难醒过来了,随时有可能停止呼吸,要王金堂做好思想准备。
至于那件昂贵的毛衣,王金堂发现自己房间里的那件确实不翼而飞了,坚持认为是小财偷拿了,但因为双方各执一词,关键证人又无法开口,警察也没法下结论,说只能等大妈醒了再说。
警察走后,小财偷别人家贵重物品的事传开了,大家纷纷议论,原来这小财到处装好人,三天两头帮老头、老太太买米灌煤气啥的是另有所图,没安好心呐。
半年后,王金堂的母亲在昏迷中安静地走了。
王金堂怀着悲痛的心情安葬了母亲之后,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打开衣柜时,他一眼看到一件熟悉的红毛衣,急切地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小雨送他的那件愛马仕毛衣,后领处的商标是那么醒目。再看旁边还有一件未织完的绿色毛衣,应该是给小雨织的,因为上次她就问过自己小雨的身材尺寸。
王金堂此刻才明白,自己冤枉那个好人小财了,妈妈肯定是按照爱马仕的这件毛衣花样给小财织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内心极度不安的王金堂放下毛衣,急匆匆出门打听小财的住处,想当面道歉。但当他一路打听着来到小财的出租房的时候,小财早就不在了。合租的是小财的老乡,他告诉王金堂,自从出了毛衣事件,小财在小区就住不下去了,到处被人指戳,只好回老家了。
得知这个消息,王金堂更加不安了,决定马上去一趟山东小财的老家,登门道歉。当他坐着出租车来到小财所在的那个偏僻小村时,迎面碰上了小财。只见他笑嘻嘻地来到王金堂的面前,指着身上的红毛衣说:“大哥,俺这件毛衣是大娘送给我的,请相信俺,俺真的没偷,不信问大娘。”说完,顾自往前走,碰到人就说同样的话。那些人同情地看他一眼,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望着这一幕,王金堂心里酸酸的,他强忍着眼泪跟着小财来到他家里,向小财的父母讲明了来意,诚恳地道歉。小财的父亲憨厚地说:“还俺儿子清白就好!”小财的母亲放声大哭,说王金堂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现在儿子都得心病了,逢人就说自己没偷,啥活也不能干,以后这日子可咋过。
听小财母亲这么一说,王金堂感到万分内疚,他想起自己有个高中同学学的是心理学,连忙打电话咨询。同学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只要大妈能当着小财的面跟王金堂讲这毛衣是自己送给小财的,通过这种情景再现的办法就能很快治愈小财的病。
王金堂很沮丧,母亲要在的话,早就解决了,还能等到今天吗?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装着两万元现金的包往桌上一放,诚恳地说:“小财爸妈,这件事因我误会而起,这点钱算是我的补偿金,请你们一定要收下!当然,小财的心病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请你们等我消息!”
小財爸妈灰暗的眼睛里放出了光彩,千恩万谢地把王金堂送到村口。
王金堂回来后,每天想着这事,愁得不行,不到一个月,瘦了整整一圈。女朋友小雨急了,千方百计想法子把他拉出家门,让他散散心。
这天晚上,小雨借口两人相恋一周年纪念日,约他一起吃饭看电影。王金堂勉强答应了。电影名叫《私人订制》,他眼睛盯着屏幕,心里却想着小财的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小雨跟他轻声说了一句:“你看人家的创意,绝吧?”他才反应过来,把注意力转到电影上。看着看着,他突然喊了声:“我有办法了!”把小雨和周围的观众吓了一跳。王金堂也不管,兴奋地拉起小雨就往外走。
刚走出影院,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小雨,小财的事有办法了,那就是找人扮演母亲,只要演得像,效果应该一样。小雨听后也很兴奋,两人商量了一下,这事还是到老太太最集中的菜场去找比较靠谱。于是,王金堂每天去各个菜市场转悠。这转了差不多半个月,终于碰上了像极了母亲的张老太,这才有了跟踪的一幕。
听完这个曲折的故事,张老太脸色阴晴不定,后来却一口答应了:“小王啊,这个妈我当定了!”
王金堂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并约定了三天后的上午,他来接张老太。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大早,王金堂就把张老太接到自己家里,请她坐在沙发上,把等会儿要说的话反复教了好几遍,直到滚瓜烂熟。不一会儿,门铃响了,王金堂上前打开门把小财母子俩请进家里。小财看到沙发上的张老太,有些迷茫的眼睛瞬时亮了,立刻扑过去,拉住老太太的手,激动地指着身上的红毛衣说:“大娘,您可回来了,您赶紧跟大哥说,这毛衣是您送给俺的,不是偷的。”
“好好!”扮演大娘的张老太含泪拍拍小财的手,对着王金堂说:“金堂啊,小财是个好小伙子,你不在身边,都是他照顾我,帮我买米买油的,我呀没啥好谢的,看你那件爱啥来着花样挺好看的,就照样给他织了一件。你上次误会他了,赶紧向人家道个歉。”
“哎,好,妈!”王金堂转身向小财深深一鞠躬,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小财开心地笑了:“大哥,没事,说清楚了就好!”
王金堂见小财的神志终于恢复,眼神重新变得清亮,如释重负,上前紧紧握住小财的手,刚想开口,却见小财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直勾勾地盯着墙上大妈的遗像:“大娘,她不是死了吗?咋又坐在这里呢?不可能,不可能啊!”
真是百密一疏,王金堂懊恼得直拍自己的脑门,什么都想到了,却忘了把母亲的遗像藏起来。
张老太站起身快步走到小财身边,拍拍小财的肩:“小财,你别怕,我确实不是你嘴里的大娘,我姓张,是王金堂把我请过来的,这事情让我细细说给你听。”
于是,张老太把王金堂怎么千方百计找到自己,让自己假扮他母亲治好小财心病的事说了一遍。听了张老太的叙述,小财眼里隐约有了泪光,他激动地握着王金堂的手说:“大哥,你是个好人!俺真心谢谢你!”
王金堂被小财质朴的话语打动了:“小财兄弟,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啊。以后咱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就在此时,传来了抽泣声,两人转身一看,竟是张老太。
“张大妈,您这是干啥?放心,钱一会儿就去银行打给您。”王金堂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王啊,不瞒你说,一开始我答应扮你妈是冲着那五千块钱去的,也不太相信你真是为了治小财的病。后来,见你做人真的这么实诚,想起我那个就会坑蒙拐骗,现在因为车祸没了的儿子,心里越想越苦,我孤老婆子咋就没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呢?”张老太说到后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伤心。末了,她怯怯地言道:“钱我不要,就想一直当、当你的妈……”
王金堂看了看母亲的遗像,又看了看泪眼婆娑的张老太,随即“啪”地一下在张老太面前跪下了:“妈,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