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鲁迅的记述,“中华民国”之称,源于章太炎的《中华民国解》。对此,有学者提出质疑,认为章太炎的功绩在于传播,而首倡该国名的人实际上是孙中山。在说明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国名首倡者时,学者们的主要依据是孙中山后来的回忆。据孙中山自述,“及乙巳之秋,集合全国之英俊而成立革命同盟会于东京之日,吾始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矣。于是乃敢定立‘中华民国之名称而公布于党员”。遗憾的是,学界并没有找到1905年的相关材料佐证上述观点。正如学者们所指出的那样,最早出现“中华民国”的文本的是《军政府宣言》(1906年)。可是,若据此文本认定孙中山首倡“中华民国”的国名未免有失草率,因为《军政府宣言》并非孙中山独立完成,而是他与黄兴、章太炎等人合作制定。《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中,孙中山对“中华民国”的运用是独立的,尽管其发表时间仍早于章太炎的《中华民国解》,但它已经不能作为判断“中华民国”首倡者的论据了。综上,若要认定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国名的首倡者,还有待史料的进一步挖掘。
有些学者认为,中华民国英译词的最早使用者也是孙中山。1904年,在美国旧金山,孙中山用英文发表《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其中的确出现过“Republic of China”的表述。其文如下:
There are many lightly educated and able man among the people who would be competent to take up the task of forming a new government,and carefully thoughtful plans had long been drawn up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is out-of-date Tailai Monarchy into a Republic of China。
然而,依据英文原稿,并不能充分证明孙中山最早使用了“中华民国”的英译词。
首先,关于“中华民国”的英文表述有不同意见。民国成立之初,财政部江南造币总厂铸有纪念银币,与“中华民国”相对应的英文表述是“THE REPUBLIC OF CHINA”。另有开国纪念铜币,同样使用上面中英对照的表述。
其次,从英文语法上分析,“Republic of China”前的冠词是“a”,这让“Republic of China”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表示国家名称的专有名词;然而,此处的“Republic”又是大写,似乎又带有某种特定意义,说明此时孙中山对将来中国的新国名已经有了朦胧的认识,不过尚未明确而已。此外,结合上下文,“and”后面的话应该是对前面一句话的补充,主要说明“new government”新在何处。换言之,“transformation of this out-of-date Tailai Monarchy into a Republic of China”说明的是政府的转变,即由满清的政府变为中国的政府,由君主国体的政府变为共和国体的政府。
实际上,《中国问题的真解决》的译文至少有两个版本:其一,为《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向美国人民的呼吁》,据《孙中山选集》(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上卷,译自胡汉民编《总理全集》(上海民智书局1930年版)第四集影印英文原稿。其二,据《国父全集》第二册,转录孙逸仙著、公民俱乐部译《支那问题真解》。在前者中,的确存在“中华民国”的译词,“把过时的满清君主政体改变为‘中华民国的计划,经慎重考虑之后,早就制定出来了。”然而,在后者中,却没有“中华民国”一词的出现,而是宣称:“改良满洲往日专制政体,变为支那共和之政体”。
再次,即便此处的“Republic of China”表示国家名称,也未必是“中华民国”的英译词。依据已有研究,“Republic”在华的传入“大体始于鸦片战争前后”,然而,“在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republic与‘共和并无关联”,前者在华的翻译与后者涵义的近代化是两条不同的路径。但是,降及19世纪末,随着近代义“共和”一词使用的日趋频繁,“Republic”与“共和”之间的关联逐渐突显;尽管二者之间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但“Republic”可以翻译为“共和政治”或“共和国”已逐渐为国人所知。
基于上述分析,“Republic of China”未尝不可译为“中华共和国”。众所周知,“中华共和国”出于《革命军》,是邹容为革命成功后新建国家所定的名称。在辛亥革命时期,《革命军》翻印20多版,总印数超过100万册,居清末革命书刊销量之首;1903年,孙中山携带《革命军》前往檀香山进行革命宣传;次年4月,孙中山赴美国旧金山,刊印1.1万册分寄美洲、南洋各地。其后不久,孙中山便用英文发表《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从中英文翻译、《革命军》与《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刊印的相隔时间以及相关背景分析,未尝不能将其视为孙中山对邹容“中华共和国”方案的阐发。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说明,1911年孙中山在美洲筹款时,曾印发中华民国金币票,其中与“中华民国”相对应的英文表述是“CHUNG HWA REPUBLIC”。若孙中山早在1904年便已确立了“中华民国”与“Republic of China”一一对应的翻译关系,在“中华民国”日益频繁使用的1911年,何以会出现“CHUNG HWA REPUBLIC”的表述。
尽管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国名首倡者仍旧存疑,即便“中华民国”英译词的首次使用也并不确然归属孙中山,但是他对于“中华民国”国名传播的功绩是不容抹杀的。在武昌起义爆发前,孙中山曾多次使用“中华民国”的国名。其中,需要特别注意的是,1910年2月中旬,孙中山将“中华民国”作为一个合成词嵌入中华革命党的誓词;降及1911年7月21日,在《洪门筹饷局缘起》中,他更是将新誓词融入革命军的宗旨。这些活动无疑推动了“中华民国”在清末更为广泛的传播,进而为其定为国名奠定了一定的認知基础。
作者简介:李爱军,男,1980出生,国防大学政治学院西安校区纪检监察学系讲师,从事中国近现代史、中共党史的研究。在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李珊同志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