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网络文学排行榜

欧阳友权

凭着“技术丛林”和“山野草根”两把大刀开路，短短二十年余间，中国的网络文学便在森严壁垒的传统文学的边缘“杀出一条血路”，不仅迅速站稳了脚跟，还以庞大的创作方阵、浩瀚的作品存量、数以亿计读者族群和广泛的影响力，使自己成长为一种“时代现象级”的文学“巨存在”。在这个过程中，网络文学排行榜的出现，无疑给风生水起的“网络文学热”添了一把火，所以值得说道说道。

中国网络文学排行榜老早就有，记得十几年前，每当年末岁尾，网络上就会出现一些网络作家排名、优秀作品几十强、类型小说榜什么的，但影响力和权威性都很有限。真正引起网文界重视和社会关注的是近年来出现的以下几类网络文学排行榜：

一类是政府发布的网络文学榜单。自2015年起，中国作协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每年组织专家评审，推出网络文学榜单。作协发布的是“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2015年分季榜、半年榜和年榜，2016年后只发布半年榜和年榜，每次又分“已完结作品”和“未完结作品”（各10部）。如2016年已完结作品榜单排名前三的分别是：酒徒的《男儿行》、尼卡的《云胡不喜》、烽火戏诸侯的《雪中悍刀行》。2017年上半年的已完结作品榜单排名前三的是：猫腻的《择天记》、他曾是少年的《书剑长安》和纯情犀利哥的《诸天至尊》。广电总局的榜单名称叫“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每年发布的作品数量不等，2015年发布了21部小说，2016年18部，2017年则有24部。这两个最具权威性的榜单都强调作品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和网络影响力的统一，但细读作品你会发现，前者更注重作品的艺术性，后者则更多地强调作品思想内容上的价值导向性。

另一类是由省级作协机构、文学社团发布的网络文学榜单。如由浙江省作协、宁波市文联和慈溪市委宣传部联合主办“网络文学双年奖”，每两年评选一次，迄今已举办两届，每届的榜单含20部作品，包括金奖1部、银奖3部、铜奖6部、优秀奖15部，2015年获金奖的是猫腻的小说《将夜》，2017年第二届榜单是酒徒的《男儿行》夺得金奖。还有大众网、山东文学、齐鲁晚报联合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學大奖赛榜单，迄今已发布三届，每次含长篇4部，中篇2部，短篇2部，诗歌、散文各5篇，并有特别大奖2部，如2016年度获特别大奖的作品是陈琢瑾的《石库门》、刘伊的《睡城》。另有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的年度推荐榜，每年发布男频小说榜、女频小说榜各10部，作为学院派，该榜单以文学性为旨归，以此与更注重价值观引导功能的政府榜、更注重市场价值的各种商业榜相区分。

还有一类是各类传媒和网友读者所做的年度网络文学榜单，有的也颇具影响力。如《羊城晚报》“花地文学榜”发布的年度网络文学榜（10部），网络文学界大佬阅文集团发布的网络文学年度榜样“十二天王”，包括“玄幻销售王”、“奇幻人气王”、“新一代探险掌门人”、“现代修真首座”等不同称谓的年度小说。还有阅文集团与福布斯中文版联合发布的“福布斯·中国原创文学风云榜”，艾瑞咨询公司发布的“最具改编动画潜力的网络小说排行榜”和“最具影视化潜力网络小说排行榜”等。其他还有百度年度十大热搜小说榜、中国网络文学IP价值榜，也都颇受网友关注，对网络文学及其衍生品市场产生了较大影响。在网友读者所做的榜单中，尤以2016年开始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好看榜”最具代表性，该榜单由中国青年出版社新青年读物工作室的庄庸与安迪斯晨风共同主持，除每日发布一部“好看”的作品外，年底还发布年榜，包括大神榜TOP10、新锐榜TOP10。该榜单站位于读者立场，以“好看”为评价标准，其信息来源为不同社会阶层阅读网络小说的一线读者，他们以趣味阅读形成共识，然后在自媒体发布，能引导广大文学网民的阅读选择，因而在网络文学界有较大影响。

在众多榜单中，要说社会关注度最高的，当数2012以来每年一度的“网络作家富豪榜”。它本是由民间人士统计发布的中国作家富豪榜中的一个子榜单，但因为上榜者的巨额收入远超传统作家，所以备受舆论关注。如连续荣登富豪榜单之首的网络大神唐家三少，其年收入分别达到3300万元（2012）、2650万元（2013）、5000万元（2014）、11000万元（2015）、12200万元（2016），如此诱人的收入让许多文学爱好者心生艳羡而纷纷上网写作一试身手。实际上，相对数以千万计的网络写手来说，能入选富豪榜的网络作家不过是凤毛麟角，他们是写手金字塔的“塔尖”，而众多处在“塔基”的作者不过沦为“码字蚁工”，如果没有文学才华、持之以恒的毅力和良好的体魄，要想单靠上网写作谋生，养家糊口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致富奔小康当富豪了。

网络作品上榜，绝非是为了制造一点噱头，或为网络文学添加一些谈资，其意义可是不小。对于作者和发布作品的网站来说，有作品上榜，特别是入选有公信力的权威榜单，不仅会使其名声大振，还将意味着作品升值、财神敲门、优质IP吸金、真金白银进账。有了榜单的“旗语”引路，文化资本将纷纷跟进，上榜作品将迎来多版权转让、全媒体开发的契机，衍生出该作品的影视、网游、动漫、演艺、出版、有声移动及周边产品……形成一条长长的产业链，网站和作者同时受益，并会对大众泛娱乐市场产生“蝴蝶效应”。猫腻的《择天记》、辰东的《完美世界》、海晏的《琅琊榜》、蝴蝶蓝的《全职高手》、酒徒的《男儿行》等这些粉丝众多的小说，都因入围各类榜单而名声大噪，成为文化资本追踪购买和开发的对象，在大众文化市场“马太效应”的影响下赚得盆满钵满。例如，东方玄幻小说《择天记》连续登上2016、2017年中国作协网络小说排行榜半年榜、2017年广电总局、中国作协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榜单，推动这部年度现象级小说网上网下持续升温，版权转让后陆续开发了同名电视剧、电影（筹拍）、网剧、游戏、漫画、动画、音乐、舞台剧、出版实体书等等，实现一个超级IP的全产业链开花，达成由“文”到“艺”再到“娱”的梯级延伸和“长尾效应”，既放大了作品的文学影响力，又激发了衍生产品的市场活力，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排行榜的助推之功。

当然，排行榜之于网络文学的意义不只是在商业化增值上，其对推进网络创作、提高文学质量、优化网络文学生态也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总体看，上榜作品一般都具有较高的文学审美价值，并兼具网络特质，通过评审发布榜单，可以展示网络文学的创作实绩，扩大优秀网络文学的影响力，推进网络文学繁荣发展。具体来说，其文学的作用在于：

一是引导阅读。网络原创作品数量品类如恒河沙数，据统计，截止2017年上半年，仅40家知名文学网站积累的原创小说就高达1400万部，且作品篇幅大都很长，数百万字乃至上千万字的类型化小说比比皆是。作品越多、篇幅越长，对于读者来说就越难以选择，越需要有“高人指点”，以引导读者走出“选择性阅读”的迷津。排行榜的出现，正好打破了“读什么”或“哪些作品更值得读”的困局，给广大读者提供了一个最为直接的选择目标，尽管这个目标可能是有限的，甚或存在一定局限性，但毕竟有总比没有好。于是，排行榜往往就成为网络小说阅读市场的风向标，《将夜》《余罪》《天域苍穹》《赘婿》《万古仙穹》《巫神纪》《战神之王》等上榜作品在网上网下的持续火爆，排行榜的引导阅读当是功不可没。

二是为网络创作设置标杆。网络文学发展很快，但争议很多，人们对什么是网络文学、怎样的网络作品才是好的网络文学，持论各异且难有定论。传统的创作模式已不能适应新型的网络媒体写作，而昔日的文学评价尺度似乎也不足以評判一个网络作品的好坏优劣。这时候，网络文学排行榜的出现，无形中为人们认识和评价网络文学提供了一个可资明鉴的标准。这一点对网络创作显得特别重要，因为较之于传统创作，网络为文学提供的是一个“人人都能当作家”的自由机制，上网写作、发表作品几乎没有门槛，这也就造成了网络文学“创作高产、精品难觅”、“沙子多珍珠少”、“量大质不优”、“星多月不明”的现象，迫切需要有一个遴选的标杆、评判的尺度，这不仅可以为网络文学实现“文学正名”，让网络写手赢得作家身份，也是为网络创作探寻文学性正途，促使新兴的网络文学真正成为人类文学史的一个历史节点。排行榜的评价实践正好为此确立了一个尺度、一种标准，甚至是一个榜样，至少是一个时效性、阶段性的尺度和标准。如2017年广电总局和中国作协联合主办的“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评选推介”提出的标准是：“遵循网络文学创作传播的规律和特点，综合作品价值取向、艺术水准、审美情趣、读者口碑、专家评价，坚持思想性、艺术性和网络影响力相统一的原则，鼓励作品主题、题材、内容、形式多样化。”这是一个原则性标准，怎样才算符合这个标准呢？上榜的作品就是范例，这便是排行榜的意义。

三是促进网络文学精品化和主流化。排行榜是网络文学自由写作的一个路标，是嘈杂而暧昧的网络虚拟世界的一束文学光亮，在一定意义上有过滤、净化和提升文学品质的作用。我们知道，中国有7.51亿网络用户，其中文学网民超过3.5亿，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达3.27亿，上网写作的各层次文学作者多达1300万人，网站签约作者超过60万，各网站每天上传原创作品数量超过1.5亿汉字。我国的网络文学，已经与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剧并称为“世界四大文化现象”。当网络文学的规模化生产达到“海量”业态时，倡导时代精品不仅是文学的必然，也是社会的需要。因为如此巨大文化现象，使得网络文学不仅仅是一个“网络”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文学”的问题，而关涉到国家的意识形态和当代文化建设，关涉到大众文化消费、国民阅读和青少年成长，甚至关涉到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建构、文化软实力打造和国家形象传播。这时候，作家有责任创作精品力作，网站有责任重视文学的社会效果，理论批评家有责任干预文学、分辨优劣以引导阅读，政府有责任规制市场、设置三观导向等等，这些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而网络文学的排行榜则可以整合各种需求和功能，为之提供一个实践性的范本和创作的目标路向，促进网络文学走向精品化、经典化和主流化。由此可见，网络文学排行榜的意义不在于排行榜本身，而在其发酵后对网络文学生态所产生的影响与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