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洗衣机

■ 谢福根

事发蹊跷

这个案子说起来已经有10多年了，事发时正值新春佳节。

我是在火灾发生一段时间后才接到去现场的命令的，此时，小区所在辖区的消防支队防火处火调人员已经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查。

最先到达现场的火调人员告诉我说：“从现场来看，比较简单是洗衣机起的火，但蹊跷的是起火时洗衣机并没有处于通电状态，插头与插座处于分开状态。无电的洗衣机怎么会起火呢？会不会另有隐情？难道真会遇到传说中的洗衣机内部电容放电引发的可能原因？还会有什么原因，要么是飞来火种？”听完他们情况的介绍，我心想，情况还有些复杂，并不像他们所说的只是简单的洗衣机火灾，具体情况还须到现场勘查后才能知道。

与受灾户约好时间后，我和其他火调人员再次到现场进行勘查。当时，受灾户在配合上还是有些状况的，在最早接触过程中，火调人员已将洗衣机起火的初步意见与受灾户交换过，生产厂家的技术人员也到过现场并对他们的产品进行过勘查。

火灾现场控制在一个5 m2大小面向北的卫生间内，起火的滚筒式洗衣机在卫生间的东南口的转角处。由于报警及时、扑救得快，整个现场受灾情况并不严重，卫生间里仅洗衣机被烧，而洗衣机只是外壳靠墙处的直角位置烧得严重，正面基本上完好，连漆面都没受到火烤。眼下，洗衣机依然处于原位。卧室和客厅内有少量烟熏痕迹，种种迹象表明，洗衣机起火燃烧的可能性很大。

通常来说，这样的现场并不难判断，难怪早期进入火灾现场勘查的火调人员得出的初步结论为洗衣机起火，受灾人当然很快地认同，生产厂家的技术人员也到过现场。但火调人员在初步判断洗衣机起火的同时又提出了起火的疑点，看来事情绝不会像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们接到火警后多少时间到达现场的，当时现场情况如何？”我询问最早到达现场的火调人员。火调员从头至尾详细地告诉我说：“我们接到火警是在晚上，报警者称他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对面住户的北侧房间冒出火苗，随后就报了警。新春佳节期间，因燃放烟花爆竹引发的火灾事故时有发生，所以我们都是高度戒备的，一有情况出警速度相当快。待我们到达现场时，小区内有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地上一片红色都是烟花爆竹的残迹，还有几只大‘蛋糕’。由于火势不大，消防员一会儿就扑灭了火情。随后我们就进行了调查，没多久接到受灾户的信息，告知产品生产厂家也将赶到现场。巧的是，几个星期前在另一起火灾事故调查现场，我们也曾与此生产厂家打过交道，当时也是他们品牌的另一个产品起火导致的火灾。厂家派出的技术人员还是这几位。”

通常情况下，出于对当事人负责，产品发生火灾的，我们火调人员在对现场进行勘查或对产品进行解剖前会请产品销售或技术人员到场，目的是供消防人员在认定产品质量问题时，尤其是产品故障引发火灾的，让产品生产或销售方来认可或接受消防部门鉴定的结果，对消防部门来说，此举是为了使火调工作更科学合理。

我追问一句，当时产品方勘查后态度怎样，消防部门火调人员说是已告诉受灾方和生产方，从现场来看，洗衣机起火的可能性很大。

当地消防调查同志表示：“产品方认为，如果消防部门最终鉴定是洗衣机质量问题引起火灾的，那他们愿意承担责任。但是，在勘查中我们发现起火洗衣机插头并没插入插座内，不在通电状态。现场的勘查和产品厂家技术人员的提示，让我们感觉到，先前的判断会不会存在问题，所以我们就报总队想请谢高工帮我们看一看、把个关。”

“火灾发生时，你们是否在家，洗衣机是不是在使用中？”我转而问起受灾方。

当我们在勘察时，受灾方一直在旁边，手里拿着摄像机，记录我们整个破案过程，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啊。

我心里想着在事故发生前四五个小时也可能是更长时间他们会不会用过洗衣机。我随声问了户主，户主说：“我们中午用过洗衣机，洗完衣服后就出门走亲戚了，直至接到物业电话说家里起火，就马上赶回来了。”

“那洗完衣服，插头拔了吗？”我又继续追问道。

“每次用好洗衣机都会拔插头，这次肯定也拔了，出门前，水龙头、电闸、煤气等我都会检查一遍，尤其是春节期间。”户主回答道。

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洗衣机能否发生自燃？火灾发生时到底是怎样情况，是不是我们还遗漏了什么，或是事故背后还有其它情况？对于任何火灾，我们火调人员一定要找出最真实的案情，把案件办实，做成铁案，使受灾方和产品生产方提不出任何疑点。

侦破方向

任何火调工作，目击者都是破案的重要线索之一。

目击证人报警时看到的情况、自身所处的位置，往往对案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们再次找到报警者，站在他发现火情的位置，详细地询问当晚的情况：“你当时在干什么？你怎么会发现火情的？当时周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发现火情时，我正在自家阳台上看小区内燃放烟花。”他用手指向小区的空地，“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五颜六色好看来，有的烟花窜得很高，有的要超过10几层楼，等烟花结束数分钟后，我就看到正对面9楼的卫生间有火苗窜出，我马上报警了。”

烟花？可到达10多层高？几分钟后就发生了火情？其间是否有关联呢？燃放的烟花能否窜到起火房间的高度？如果可以，喷溅的火花是否有条件窜入到起火的位置？说不定这正是我当初认为的，有可能是飞来火种。

在我几十年间经历的火调工作中，有不少火灾是由烟花爆竹燃放不当引起的，而且对我来说，接触烟花爆竹的年代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因此在有燃放烟花的火灾现场，通常我是不会轻易放掉的，我一定会对烟花燃放后是否引起火灾的这一重要因素抓住不放，这几乎已成了条件反射。在这起案件中，烟花爆竹到底与洗衣机起火有何关联，还需要进一步勘查证实。

对现场勘查发现，当事人所住的小区为回廊式设计，住宅楼分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间为圆形花坛，火灾发生前，一些住户居民正在花坛处燃放烟花。通过对燃放后的烟花调查发现，燃放的烟花品种为盆花类，即上海大多数人俗称的“蛋糕”，一般市场上销售的产品尺寸是38.1 mm（1.5英寸）～50.8 mm（2英寸），升空高度最高可达30余米，这样的高度远远超过起火位置的高度9楼。这一点在目击证人口述中已证实了。

结合目击者的表述，燃放烟花的位置和烟花的品种来看，存在烟花的升高的过程中喷溅的火种到达了起火房间的可能性，假设这种可能性成立，那烟花进入的条件是否存在？如果喷溅进入，那能否直接引燃洗衣机？火灾现场能否找到可以直接证明烟花喷溅引起火灾的证据呢？直接引燃的可燃物又是什么？

柳暗花明

随后，我们又返回现场再次仔仔细细地勘察，经调查来看洗衣机右后侧只剩下燃烧的灰烬，根本无法辨认是否为可燃物的残留物，更难判断为何种可燃物，在现场也没有找到能证明烟火喷溅引起火灾的直接证据，例如烟火和燃尽的颗粒物，不过在卫生间北侧一扇易拉塑料窗的凹槽里发现了长度为10 cm的焦痕。受灾户证实：为了通风，事发时卫生间的窗户确实没有完全关闭，而且洗衣机右后侧放了一些废旧报纸、几把雨伞等。

发现这些线索后，我们有些激动，因为它可能与燃放烟花有关。这起火灾事故很可能是烟花喷溅的火星引发洗衣机背后的废报纸、雨伞等从而造成洗衣机起火。

但是对于这种前后变化结论如此相反，受灾户显然很难接受。

火灾原因宣布后，当事人一下子就上起火来。他们开始写信，将录有我们前期的工作时情景的录像制成光盘寄给公安局消防局，要求复核重新认定。

我们的工作一时进入低谷。

他们和我们多次讨论案情，提出质疑，洗衣机是有加热功能的，如果加热控制器出故障在不断加热的情况下，能否引起火灾？

对此，我们耐心地向他们进行解释：“假设加热器发生故障，不断加热，当水加热到100 ℃以上就会变成水蒸气，一段时间后，在卫生间不大的面积内可能如同蒸汽房，功能的设置也在60 ℃左右，那你们在使用时就应该发现异常，即使出门前你们没发现，但也不可能在出门四五个小时再起火，而是应该在你们离开不久就发生火情，还有一条特别关键，你们用好洗衣机随即拔掉电源，这种假设在这次火灾中是不成立的。”

这起案例说难其实也不难，但在一段时间内也困扰着我们。如果我们最终确定是燃放烟花引起的，那就等于要推翻先前的推论，最关键的是还要让受灾户接受认同。结合整个案件来看，受灾户的疑惑也是情有可原的，对他们来说，虽然在新年发生这样的火灾事故总是很不愉快的，但如果确实是洗衣机质量问题引起的，或许能从民事上得到一些赔偿或是补偿，也算是安慰了。仔细想想，有些地方确实是容易引起受灾户疑虑的。起先，该品牌产品在不久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这会给任何人感觉该产品本身有很大的质量问题；其次，我们最先勘察时已经初步判断为洗衣机自身起火；第三，火调人员又与产品方有过接触，把不利于产品方的判断最后转化为外来火种引发火灾的结论，其间的变化肯定会让受灾户感到里面是否有“猫腻”。

但不管怎么样，为了更好地做好受灾户的工作，在他们提出疑问后，我们就针对此次火灾的实际状况决定启动专家程序，邀请不在上海工作的外省市的公安部专家，特请公安部电气火灾物证鉴定中心的高级工程师和公安部火调专家协同开展调查工作。

在公安部火调专家开展调查勘验前，我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我们邀请专家中的一位，他说：“老谢啊，如果我们当场推翻你们的结论，你们怎么办?”我干脆地回答说：“如果你们能提出确凿证据推翻我们的结论，我们立即纠正。”

这起火灾，案子经历了半年之久，一次次的调查就是为了还原一个铁定的真相，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之所以案情出现这样的反复，主要是一开始把复杂的现场简单化，初步判断结论下得有点草率，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找到了充分的证据，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为了排除洗衣机因质量问题起火的可能性，公安部专家对洗衣机进行了完整的检测，经过检测表明起火洗衣机的电机即马达完好，外侧的线路尚可，洗衣机下水管塑料制品尚可，没有被烧毁，整个洗衣机仅右后侧燃烧严重，从洗衣机内部与外部变化看，可以充分肯定洗衣机是由外部往内烧，可以排除洗衣机自身起火的可能性。专家的认证，有力地证实了我们对火灾结论的判定，这起事故是由室外燃放烟花升高喷溅至卫生间洗衣机旁堆放的可燃物引发火灾。而对我们最终的火调结论，经过耐心的说服和充分的实证，受灾户最终还是接受了我们的认定结果。

这起焦黑的洗衣机起火案终于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