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有一天,我来到一条河边。这儿是荒郊野外,一条河便让人觉得很空旷。河边没人,不管是河的上游、下游,还是河对岸,都没有人。但是,我忽然听到声音了。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很多人的声音,一片嘈杂。但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看不到说话的人。旋即,声音没有了,一切归于沉寂,好像刚才的声音不是真实的,而是一种幻觉。
是个好天,已经落了好多天的雨了,但现在,太阳出来了。太阳在河里是悬不住的,低一下头,太阳就落在了水里了。太阳落在水里,便碎了,碎成满河的粼粼波光。不过,把头抬起来,太阳还在天上。有雾霭腾腾升起,它们随着流水缓缓而去。去远了,一条河便虚无缥缈起来。
忽然又有声音了,从那虚无缥缈的地方传来。我侧耳倾听,终于听清了一句:“香竺真可怜呀,老公被官府捉了,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负担全落在她身上了。”
接下来,又听不清了。
我想看清说话的人,往那虚无缥缈的地方望去。但我看不到,我没有看见说话的人。
忽然声音又传了过来:“谁叫他乱砍,这山上的树都被他砍光了。”
“又不是他一个人砍,怎么就捉他一个人?”
“他倒霉,你没听说,人一倒霉,喝水也塞牙。”
声音又断了。
这回,我听清了,是两个女人的声音。我的眼睛又四处张望,想看清这两个说话的女人,但我还是没看到。现在,声音又没有了,说话的人也看不见,于是,我又觉得刚才的声音是一种幻觉。或许,那不是幻觉,那声音是真实的,但却不是现代人的声音。是时光隧道使他们的声音重现。刚才我不是听到他们说官府么,现在的人,哪有说官府的?两个说话的人,也许是几十年前的人,或者几百年前的人,甚至几千年前的人。她们说过话后,声音储藏在天空里。有一天,周围的环境和那天完全相同,于是,她们的声音又被重现了出来。也有可能,说话的人离这儿很远,是时空错位把她们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个说话的人,离这儿有几十里,几百里,甚至几千里。但再远,时空一错位,她们和我便会近在咫尺。在空旷的河边,到处虚无缥缈。我觉得,这两种可能都会发生。但随即,我否定了这些想法。因为,我忽然发现,我身边很多树都被砍了。我虽然在河边,但这河傍山,我看见山上砍了很多树,到处是树桩。这么说,刚才的声音不是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人说的话,也不是几十里几百里几千里外的人说的话。说话的人就在不远,她们也像我一样看见树被砍光了,才说着那些话。
我觉得,我应该看得见两个说话的人。
我继续找着。
我仍没找到,但是,那声音又缥缥缈缈传了过来:“你听说了么,小溪发生了泥石流,半个村子被淹没了。”
“怎么会出现泥石流呢?”
声音很小,我又听不到了。
我真的想看到这两个说话的人,我相信她们在不远的地方。也许在上游,也许在下游,也许在对岸。她们离我不远,不然,我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我认真找着。
很快有结果了,我看见对岸站着两个人。河很宽,我看不清两个人的面目。
在看到她们的时候,我又听到她们的声音了:“泥石流肯定跟乱砍乱伐有关。”
“……再不能乱砍了……”
声音又断了。
我看着对岸两个人,希望再次听到她们的声音。但是,她们没有再说话,一直没说话。但,她们也没走,她们就那样一直站在河边。
她们站在那儿做什么呢?是不是她们要过河,在等渡船?
说到渡船,渡船就来了。
船上一个老汉,他把船撑近了,然后问说:“要过渡吗?”
我点点头,跳上了渡船。
我要去对岸看那两个人。
到了对岸,我看清了,那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两棵枯树。也不对,不是两棵枯树,是两棵被砍断的树,枝枝桠桠都砍了,只留下两截发黑的树桩。
难道,是它们在说话,我听到的,是它们的声音?
选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