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薄凉

胡正彬

星期天，曾朝阳在郑州开了一上午会，午饭吃的自助餐，没喝酒，反腐倡廉，很好。中午美美地睡了一觉，两点半才醒来。下午没事了，本来可以回去的，曾朝阳决定今天不回去了，在郑州清静清静。

曾朝阳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董事长。只要在单位，他就有做不完的事，大事小事好事坏事。这个董事长，看着挺风光，其实也沧桑。

郑州，自己有很多朋友，首先是同学，从小学到大学，各阶段的都有。自己没当官的时候，这些同学都潜伏着，一当了董事长，忽然就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了，多得曾朝阳简直都不敢相信。同学友谊挺好的，但来找自己的人，嘴上说的是同学友谊，其实都是有事的。即使是同学，没事还是躲着点好，谁张开口，办与不办，都是一个难题。另外一些朋友，有业务上的伙伴，有各种场合结识的领导，还有一些老同事，曾朝阳都不想见他们，见了面就是一场山吃海喝，然后就是洗头捏脚唱歌，喝得头大大的，闹到后半夜，第二天还迷糊。

再过几年，曾朝阳也要退休了，没权力的时候，异常渴望权力，玩了一圈，才发现，权力是把双刃剑，是荣誉也是负担，别的不说，数数自己这些年交的朋友，其实只能算熟人，位子越高，越交不到朋友。

忽然很想念三十年前，自己刚上班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喊他小曾，那时候，很贫穷，很单纯，很有上进心，同事们真心相待，下了班，几个小凉菜，一盘花生米，每人半斤二锅头，就能喝得痛快淋漓，相亲相爱的。

想起那些日子，忽然就想起老武。老武是自己的第一批同事，跟自己一个科室，老武比自己大几岁，名牌大学毕业的，曾朝阳参加工作时，老武就是副科级了，后来，曾朝阳一级级地进步，老武一直原地踏步，论能力论人品，老武确实没说的，老武之所以直到退休都没上去，就是因为老武太迂腐太不会来事了，现有的关系都不会用，就说自己吧，后来当了董事长，要是老武找自己一趟，提个副处没问题！这不是徇私，老武有这个能力！但自从曾朝阳离开老单位，几乎所有的旧同事都找过自己，就老武没有，曾朝阳一直渴望老武来找自己一次，哪怕是打个电话也行啊！就是没有。

曾朝阳听说老武退休后住鄭州了，于是决定今天下午什么也不干了，找老武去，跟老武喝一场酒。

找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老武的电话。

电话打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请问您是谁？”曾朝阳说：“我啊！老武，我是小曾。”

“您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小曾啊！”还是慢悠悠的声音。

“没错，我是曾朝阳。”“啊！曾朝阳。”沉寂了一会，老武忽然想起来了，“是董事长啊！我退休了，不在班上，您有什么吩咐？”

曾朝阳说：“吩咐个屁，我在郑州，想你了，想请你喝酒。”曾朝阳知道老武没钱，知道老武一直很会过，害怕老武拒绝自己，所以主动提出请客。

“是这样啊！真对不起，我不在郑州，我在洛阳。”

“在洛阳也没关系啊！坐高铁，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你要是忙，我去找你也行。”

曾朝阳是真想见老武，真想喝这顿酒。

“不行啊！我在乡下，在老家，山里头，远得很，交通也不便，实在对不起，下次再联系吧！”

就挂了！

曾朝阳有点郁闷，这些年来，基本都是自己拒绝别人，自己请客，还从来没被拒绝过，这个老武，真是有个性。

放下电话，曾朝阳给秘书和司机放假了，说：“你们下午自由活动了，我也自由活动，我想逛逛街，很久没在郑州逛过了。”

秘书小赵说：“不好吧！曾总，你自己多不安全啊！”

曾朝阳说：“有什么不安全的，郑州几百万人，没见谁出门带保镖的，我这身份，在郑州，既不算大官也不算有钱人，没事的。”

小赵说：“好吧，您早点回来。”

曾朝阳在郑州上的大学，郑州那些老街，曾朝阳都很熟悉，曾朝阳就在那些老街里转了一下午，黄昏的时候，曾朝阳想找一家小面馆，吃一碗面，搞两个小凉菜，喝一杯，一个人缅怀当年。

忽然发现前面那个人，手提一塑料袋黄瓜，走路一颠一颠的，那不是老武吗？就是他，共事多年，老武走路的架势，很特别，到哪自己都能认清。

曾朝阳想赶上去，跟老武打个招呼，但最终没有动脚，人家分明是不想见自己，何必哩！

曾朝阳很郁闷，自己也没得罪老武，老武怎么就不想见自己哩！

只有跟自己喝了，曾朝阳要了个凉拌黄瓜，一个调凉皮，喝了半斤二锅头，吃了一碗鸡蛋面，走了。

出门的时候，下雪了，碎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曾朝阳忽然想起《水浒传》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段，花枪挑只酒葫芦，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林冲，有点伤感，有点悲凉。

可惜没有花枪！

选自《河南工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