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才
牛角尖在牛头岭边上,快到顶峰的时候,道路左右分叉,当地人称为牛角尖。土匪刀三的寨子在牛头岭,牛角尖从寨子前面经过。往右拐,左六的店在路旁。
左六的店一字排开三间泥土屋,左边一间为厨房,中间是店堂,右边一间是左六的卧室。店是饮食店,尽管这牛角尖是附近村寨人来往的必经之路,但没有人说得清楚,左六为什么把店开在土匪的鼻尖底下。
左六是个精瘦的人,有人说把他杀了,也剐不下几两肉。当然,没有人去把左六杀了剐了。左六的功夫了得,要不然他的店也开不下去。极少有人看到左六出手,别人看到的是左六经常坐在靠窗的位子,就着花生米或者一碟什么菜,一碗接一碗喝酒。洒是当地村民酿的米酒,藏了好几个年头,有点儿黏,酒色乳白,喝进口,极为醇厚,后劲儿却十分厉害。
左六不像个生意人,他的店里,菜极为简单。店后边开了几块菜地,种些时令蔬菜,客人来了,有什么菜卖什么菜。山上的动物也是抓到什么卖什么。左六店里最为经常的就是卤牛肉、卤猪耳朵、猪大肠之类。到左六的店里,没有什么好挑拣的,碰到什么吃什么,不想吃的,左六也不勉强,尽可以抬腿走人。左六做生意,还有个怪脾气,他每天只负责招呼前三拨儿客人,这三拨儿客人,点什么菜,只要店里有,左六亲自动手,切好、端上。第四拨儿开始,左六不管了。他已经坐在窗前,自己倒酒喝着,经常把自己灌得睡眼蒙眬,歪倒在一旁就睡着了。客人没有人招呼,只好自己动手,想吃点儿什么,自己切,勤快的也可以自己炒菜。吃完了,往柜台的一个青花瓷瓶里扔点儿钱,给多少,看着给。左六就是没有睡着,也不会开口说要多少钱,更不会起身收账。有客人问,他就指指那个瓶子,再也无话,好像多说一句话都很费力气。
也有客人来的时候,左六把自己的碗筷端过去,坐在一起喝,不过,话依然极少,他只是端起碗,比划一下就是招呼了。酒喝完,自己添。左六不管这些。曾经有客人,看左六睡眼蒙眬,没有付账,起身要走,左六也不开口,在客人走出店门的时候,唰唰两声,客人脚旁多了两枚尖三角形的飞镖,寒气逼人。客人的脚收了回来,左六的手轻轻一抖,飞镖自动收回,原来这飞镖还系着极细的链子。左六指指青花瓷瓶,再也不看客人。客人心惊肉跳地放下钱,落荒而逃。也有真正不长眼的,继续抬脚前行,左六的手一抖,两枚竹签刷地从耳边飞过,这竹签是左六自己做的。一头尖利。一头是方的,寸把长。客人知道这是严重警告了。之前还有人挑战到底,依然前行。左六也不呵斥,但客人走了没几步远,要么耳朵被划了一道口子,要么手指头少了一截。在客人鬼哭狼嚎中,左六坐回自己的位子,端起酒碗,极为舒缓地喝一口酒,慢慢品味。
牛头岭的人在左六的刀下,掉了几根手指头。左六知道,刀三该出场了。左六把店开到刀三的鼻孔底下,他就知道刀三要来。这天,左六去树林里转了一圈,提着两只山鸡回来,煺毛、剁块,还往里面扔了一些蘑菇什么的,放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刀三走进来的时候,左六正揭开锅,香味儿扑鼻。店里有客人,看到刀三,就贴着墙角出去了。左六也不回头,说了声:“来了?坐!”随意得好像他和刀三是多年的好朋友。
刀三看到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一边一副,旁边放着几根洗好的萝卜。地上是一坛酒,酒的泥封刚刚打开,有酒香飘上来。刀三不说话,坐了下来。左六用自己的汤勺打了一勺汤,喝了一口,赞叹道:“鲜,不过可以加点儿萝卜。”左六放下湯勺,抄起一个萝卜,从腰间拿出把匕首,只见匕首飞舞,萝卜被削成一片片极薄的萝卜片,掉进锅里,居然不会溅起热汤。刀三也拿出把小刀,抄起个萝卜,同样把萝卜切得极薄。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看萝卜片前赴后继地进入汤里。几个萝卜削完,两个人几乎同时收起匕首,抄起筷子从汤锅里夹萝卜,然后端起碗,示意一下,米酒下去了半碗。一碗酒喝完,左六倒酒。下一碗,刀三倒酒。他们好像就是为了喝酒才坐到一起的。中间讲了几句话,守在门外的刀三手下听不清,每次话说完,都是喝酒。
十八碗米酒喝完,左六歪倒在桌旁,刀三起步,脚步略有不稳。左六嘀咕着,好像是让刀三把门关上。刀三走出门,把门带上,用带着酒气的声音交代,所有人以后别惹左六,否则,后果自负。
刀三回到寨里,依然在想着左六。他不知道,左六把自己在右边卧室的床上放平的时候,嘀咕了一声:“好酒量。”
选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