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耀明
太阳热得像块烧红的铁板,悬在头顶,把地面烤得快冒了烟。田地边的女儿河水如败兵一样,几天工夫就逃走了大半。春天快过完了,再不种地,就彻底晚了。家家户户都在用车拉女儿河里不多的水抓紧播种。
坐水播种是累活儿,家有男人的干起来都很打怵,桃子就更犯愁了。
桃子有男人。桃子的男人是乡长。乡长已经三四天不见踪影了。桃子就愁容满面地来到自家地前,发呆。眼看着别人家的地都种上了,可眼前这片地,她一个人实在是没有能力播种。
没有能力也得种,谷雨早就过了,总不能眼看着错过时日,节气不等人。种一垄是一垄吧,倔强的桃子挑来一副水桶,到女儿河里挑水,淋在干花花的地垄里,然后撒上玉米种。
听天气预报说,今年的春旱是近20年没遇到过的,而且,这种烈日炎炎的天气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从女儿河到地边,大概有200多米,桃子数了一下,她走了600多步。这600多步是她呲牙咧嘴一点点挪过来的。那一双铁皮水桶装上水原本没有多重,平日里桃子挑起来可以箭步如飞。可此时两桶水简直比满满一麻袋玉米还要重。桃子生自己男人气呢,生着气干活,哪有精神?
步履踉跄的桃子刚走到地边,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桶水都洒了。看着很快渗进地里的水,桃子很委屈,鼻子一酸,泪水就涌了出来。她没有起来,依旧坐着,从兜里摸出手机,给男人打电话。男人的手机号码她已经按过无数遍了,可这次还和以前一样,那个好听的声音再次告诉她:该用户无法接通。
桃子气愤地把手机丢在地上。她更加生气了,当乡长怎么了,当乡长就可以不管自己家里的事?播种对于农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天大的事情他居然可以不管不问,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甚至这些天他在干什么,桃子都不知道!桃子委屈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太阳偏西了,桃子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可她连两垄玉米都没有种完。桃子坐在地边,傻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四轮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二嘎来到了地边。
“嫂子!”二嘎跳下车,拎起桃子的水桶就从车上往下放水。车厢里,放着一个大大的水箱。
“这是……”桃子愣愣地看着二嘎。
二嘎拎起两桶水就往地里走。“嫂子,你撒种。”见桃子仍在发愣,二嘎说:“我借的这个大水箱,还真挺能装的。”
二嘎洒水,桃子甩种,两个人配合默契,活儿也干得很快。
“咋回事?”桃子心里满是疑惑,问。
可二嘎不说话,拎着水桶走得欢,水也洒得均匀。桃子不敢耽搁,紧跟着二嘎,撒种。
整块地快种完了,桃子趁二嘎走到身边,又问:“咋回事?”
二嘎放下水桶,直起腰,歇歇,说:“嫂子,没啥。”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我二嘎以前是个不着吊的人,嫂子最清楚,要不是乡长替我跑贷款做担保,帮我置办这台拖拉机跑运输,我二嘎能有今天?前阵子有人给我提了个对象,我们已经见面,正式处上了。嘿嘿,我这心里,高兴着呢。乡长不在家,我应该来帮嫂子種地。”
桃子松了一口气,说:“二嘎,嫂子祝福你。”
二嘎说:“乡长正在女儿河上游的偏岭子村组织人力打井呢。那女儿河已经干了,一滴水也没有了,好几个村的人正眼巴巴盼着打井种地呢。我上午去给他们送的红砖,明天还得去送水泥。”
桃子气愤地说:“我说呢,疯子似的好几天不着家,打电话也打不通。”
“那地方手机没信号,你根本联系不上他。”二嘎说,“乡长可是累坏了,他先是请县里的水利专家研究偏岭子村的水文资料,选打井的地点,然后联系机井队开始打井。他一直没离开工地,人瘦了一圈。”
桃子无语。桃子已经习惯了,男人经常不回家,忙起来经常忘记给家里打电话。
“二嘎,谢谢你。”桃子说,“不是你帮忙,嫂子累死也种不完。”
“嫂子,别客气。”二嘎继续洒水,“乡长在给偏岭子村打井送救命水,我帮你干这点活儿,不值一提。”
天擦黑,地种完了。二嘎发动起拖拉机,说:“嫂子,上车。”
桃子拎着水桶,却走不动。她的鼻子有点酸。她把水桶放在车厢里,说:“二嘎,明天你去偏岭子村送水泥,给他带去件厚背心。他胃寒,怕凉。”
坐在车上的桃子使劲忍着,可还是没有忍住,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