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

2018-04-19 01:08
记者观察 2017年9期
关键词:乡土城乡土地

编者按:中国虽然大,可以说只有两块地方:一是城市,一是乡村。中国的人口十几亿,也可以说只有两部分人:一部分叫城里人,另外一部分叫乡下人。城乡中国深刻的分野,促使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就写出他著名的《乡土中国》。

今天,虽然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可是城乡之间依然有着巨大的差距,甚至鸿沟越来越大,导致中国发展中的大多数重点难点,都在农村,都在城乡之间。周其仁教授在《城乡中国》中指出,没有农村、农业和农民状况的根本改善,国民经济是搞不起来的。因此,近年来关于城镇化的讨论始终不绝于耳,成为政府、大众、舆论、专家学者热议的焦点问题。

多年来,周其仁教授及其同人陆续以实地调研的形式,深入调查了中国很多地方城乡的情况,在《城乡中国》一书中,将城乡之间这些差异形成的原因、后果以及可能的解决办法娓娓道来,试图增加对中国社会和经济的认识,找出沸沸扬扬的城镇化改革的症结,消除城乡之间的巨大分隔。也期望让更多的读者通过《城乡中国》了解和思考今日的中国和未来的发展,找到新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契机和触发点。

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刚刚面世时,中国的城市化率当不足10%。到了1980年代,我们读到它的重版时,城镇化率不过20%。那时耳熟能详的中国国情,翻来覆去就是“10亿人口、8亿农民”。不过,80年代初中国的工业化指数却已经相当可观,由此我们发现了一个颇有特征意义的组合——“工业化超前而城市化滞后”。这也激发了我们的最初思考。

问题在于城乡隔离。那是一整套的制度安排,把城乡之间的各个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举凡粮食、农副产品、農村劳力,进城的路线皆不自由通畅。“市场”成了资本主义的代名词,“计划”则成为社会主义的唯一表征。结果就是严重束缚普通人的经济自由。最为要害的,是不准人们对较高的收入机会作出自发的反应。随着普遍的权利受限,“身份”就越来越有意义。在资源发生争用的场合,或者收入机会显现的当口,“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答案可就有了决定性。

改革拱开了城乡之间的重重大门。不过,先发力的地点不是城市,而是农村。解决长期温饱难题的“包产到户革命”,率先从落后地区的乡村向外蔓延。事后理解,“逼出来的改革”也难以还有别的范式。接踵而来的,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民企横空出世、农副产品与粮食购销市场化、农民工进城,变革顺序差不多都是农村先行、城镇跟进。改革与革命相似,都是“农村包围城市”起家,刨根究底,怕还是“乡土中国”的底气与力量。

到了土地市场化,演进的逻辑有变化。出发点毫不特别,那就是铸入法律的“土地不得买卖、不得租赁、不得出让与转让”。城市要用农村的土地,靠政府征用;城内各方要用土地,由行政划拨。这套硬邦邦的体制,最早被对外开放触动——外资要进来,谁给他们划拨国有土地?土地的市场化改革应运而生。不过这一回,发源地是城市:土地拍卖第一锤落在深圳,首批获国务院授权试点的,还包括上海、天津、广州,一律都是大都市。

新一波“土改”源于城市,祸起地价。城市土地不同凡响,不是因为能打粮食,也不是因为能长瓜果蔬菜。城市土地之价值在“位置”——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口、设施、减租、项目和经济活动的集聚。这是一个崭新的现象,与世世代代农业文明看重的土壤肥力无关。新变化甚至波及观念、文化与习俗。譬如1980年代以降,成千上万负笈留洋的中国学子,再没听说过有费老那一辈的故事——老人用红纸包一捧家乡的泥土给去国他乡的孩子压箱底,叮嘱要是“水土不服”,可以拿一点冲水喝下——时代不同了,乡土之“土”对中国,不如过去那么重要,泥土的神秘性随风而逝。

始料不及,先合法入市者,仅限城市国有土地而已。应该不是什么人顶层设计的结果,因为1988年的宪法修正案,根本就没这个意思。比较靠谱的解读,开始是城市土地才卖得起价钱,等到初尝甜头,城市政府就不情愿让农村也来分享一杯羹。“一手征地、一手卖地”的半拉子改革工程,就是这么修成的。当然,观念、“理论”、说教也帮过忙,诸如“土地涨价要归公”之说,让明明走歪了的“土地市场化”,看起来还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模样。一时间,就算老乡人数再多,天下围城,我自岿然不动,看谁奈何得了“唯国有土地才有权入市”。

正以为城乡土地市场搞不起来,新变革却悄然而至。还是地价惹的祸,看起来“相对价格变动引发制度变迁”,还真是天理不可违。基于经验观察,我发现拱开城乡土地市场之门,依托的是两条线路并举。一条线路是城市政府想多拿地,能拿尽拿之余,一旦遇到也被高地价惊醒了的农民及其集体,就转向“以城市地租换农民土地”。另一条线路是郊区农民和集体自下而上,“州官入市我亦入市”,搞起形形色色的法外土地交易。两线并轨处,就是那“城乡统一土地市场”,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的没有任何神奇的地方。既然城市能从惯于依赖征用农民之贡赋一粮、米、菜、肉以及一切农副产品——转向依托自由而开放的市场,那么再有十年时光,为什么就不能转到一个城乡通开的土地市场?试看21世纪天下的城市,无“城”无所谓,无“市”就寸步难行。中国城市倘若无“市”,断然担当不起引领国民经济增长的重任。

时光荏苒,我们有幸亲历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的转变。城乡中国“城”字当头,可不再是“征”字挂帅。当代竞争力旺盛的城市,无一例外,一概是“市场”打头,以市场机制引导资源的流动与集聚。由此,普遍的财产权利、特别是转让权正得到重新界定。城乡中国尤其需要法治,以在转型时期尽制度化的最大努力,把大多数人的活动纳入合法框架。好戏连台,新型城市化的曙光在前,谨与读者共勉。

摘自《城乡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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