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河畔的古桥老巷

文 金文龙

我老家住杭州上城区中河畔的上珠宝巷南端巷口（门牌是5号，后改为4号），河对岸那条巷叫盔头巷。中河上的回回新桥是原上下珠宝巷的分界点，该拱桥古朴，始建于宋代。这一带为回族聚居地（我父母也是回族），距桥一站路的中山中路上还有个有名的回族礼拜堂——凤凰寺。

南端巷口的左右两侧是两幢颇有西洋风格的城堡式大洋楼，建于1865至1917年，它们分别是信源（靠中河）和义源银楼，洋楼是小巷也可以说是上城区的亮点和独特的地理坐标；巷口的横马路是清泰街，此街和不远处的中山路呈垂直交叉。两条街商贾云集，百货辐辏，日夜交易兴旺，河上船影浆声，构成了近代杭州的商业中心地带。

令我记忆深刻的有：巷口向西拐就是横跨中河的荐桥，荐桥下一边的河埠是公用的，近郊农民的小船（有些还是手划脚蹬的乌篷船）载着农副产品泊靠在此，等待附近诉我：因家中人口（如整麻袋的西瓜，用的（如捆成圆柱形门的。另一边的河埠用的，该店系老字后坊，规模很大。早薄荷糕、定胜糕、细。逢清明卖绿色的清粘着栗子，插着红绿点的色香味形引人，特别引得小孩垂涎欲滴。店里还卖婴幼儿专用食品——荷花糕，老爸和兄弟姐妹，加上我都是吃着荷花糕长大的。放学后我首先来店里，买个比拳头略小的冒着热气的年糕团，自己将它摊成烧饼状，撒点白糖，放上油条，最后包上，带着香甜一起落肚，我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点心！边吃还能边看表演——戴着黑毡帽的绍兴师傅打年糕，店堂里热气腾腾，绍兴话不绝于耳。

老家与义源为邻，儿时，不论寒暑，都爱与小伙伴们去巷尾的垃圾船和空粪船上相互追逐，可谓少年不识臭滋味。嘴馋时也会跟着母亲走上三里路，去“茅廊巷菜场”打牙祭。

小时候我听父亲说我家两层高的泥墙木屋是太爷爷买下的，他在老屋里开了个珠宝小店，名为“金明源”。巷内10号和24号也开着类似的珠宝小店，少年时以为珠宝巷是因有三家小店而命名的，心中很是自豪。父亲说的另一件大事是1975年的一天凌晨2点左右，义源起火，经扑救，火天亮才灭，其外墙依然挺立。邻居们都尝到了心惊肉跳的滋味。现在想想又感叹：要是义源像当下的“楼倒倒”“楼歪歪”，那后果不堪设想。

珠宝巷本身还有两个亮点。

一是老井几乎成了巷内房屋的标配，1930年杭城就有水井4842口。和邻居相仿，我家的那口井夏天用来冰西瓜和汽水，傍晚，用井水冲凉，冲竹榻。平时用井水洗衣洗碗。至于公共井边更是热闹，女人们不是边洗刷边倾诉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就是交头接耳家长里短谈个不停。井，也是故乡的象征，它默默地承载着城市的一段段历史和文化。

二是巷里住过两名人——明代的于谦和近代的唐云。唐云堪称杭州的唐伯虎，1937年以后年轻的他虽到上海定居，但画作落款仍旧是“杭人唐云”，可见其对故乡的眷恋。晚年，他回杭州创作了一百多幅作品，全都捐赠杭州的公益事业，故乡人也厚爱他，在西湖边建了唐云艺术馆。

八十年代，因中东河大规模改造，珠宝巷的老屋全拆光，我恋恋不舍地离别故土的同时，脑子里还带走两个问号，荐桥和笕桥同音，互相有关联吗？三家珠宝小店，果真是珠宝巷命名的依据吗？工作后，久存的问题靠虚心请教老杭州们后就迎刃而解。南宋时有崇新门，俗称荐桥门，故荐桥因此得名。民国时又因建清泰街，荐桥由拱桥改平桥。南宋时珠宝巷叫中沙前巷，至元代，大量来自西域的富商（回族居多），聚居在此从事金银珠宝生意，一脉相承，至民国，巷口又添义源和信源两银楼，这可是当时杭州珠宝界的旗舰店哦！这些因素才是衍化为珠宝巷巷名的真正原因。

看来，以前我对巷名的理解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不过，作为回族人，我还是自豪的。此地回族邻居多，还有回教礼拜堂凤凰寺。该寺作为明清时重修的古建筑，在2001年被定为国家重点文保单位。也因为这些叠加因素，如今在原上珠宝巷的中河绿化带，建了一座名为回族“汤瓶舞”的雕塑。至此，我可定下结论：这一带应是回民曾经的大本营，心里又冒出个念头：珠宝巷称“回民巷”又未尝不可。与此同时，太爷爷在珠宝巷置业的良苦用心也一目了然了。

我后来的安置房是在茅廊巷的一幢高层楼房内，“茅廊巷菜场”归位在其底层，对面是我女儿就读的“回族穆兴小学”。很幸运，我儿时希望在家门口上学和买菜的愿望出其不意地成真了。中河依然川流不息：她包含着数不清的故事和传奇，并让我有了更多值得回味的人生和风景；她造就了河上三十三座古桥，河、桥见证了杭城千年的风情；她孕育了文明走廊，成为元、宋时期杭州对外贸易的先头阵地；她流经城市中心，造就了城市的繁华和市井百态。河水潺潺，既在变，又似乎未变。愿中河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