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海炎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好时节。上周末,我们带女儿到市内的植物园逛了一圈。
植物园新建才几年,却是我们喜欢来的地方,因为树多,花多,尤其那两片郁金香地,红的那片似火,妖娆热烈;黄的那片如金,高贵祥和。往年走在园中的林荫道上,窸窸窣窣,总能感受到《诗经》里“春日迟迟”的好来。
“迟迟”什么意思?《毛传》曰:“舒缓”,《广雅》曰:“迟迟,长也。”高本汉、吴闓生、林义光的注本没有注这句话。聂石樵注本只是一如《毛传》《广雅》。高亨注本释为“迟迟,犹缓缓”,程俊英注本释为:“迟迟,形容春日舒长貌。”屈万里注本释为“迟迟,舒缓貌。春日渐长故云。”周振甫的白话翻译是“春天慢慢过。”还是诗人流沙河灵心妙舌:“因为春天来了,白昼渐渐变长,就觉得时间走得慢了。”
但这次我们逛植物园,旧日的舒缓多不见了,车子堵在门口公路上像蠕动的虫子,园里也是人头黑压压的,一切都变得急躁、局促起来。额滴神啊,怎么冒出这么多人?
仔细一想,或许是去年开始的国内三四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火爆所致吧。随着各种资源向城市集中,很多农村人攒着钱也在县城或地级市买房了。但城市的配套措施没跟上,不但导致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的紧张,连城市原有的休闲资源也捉襟见肘了。
植物园一拥挤,花草破坏也比往年严重了。我亲眼看到,一位时髦母亲给孩子拍照,孩子站在郁金香花丛中,连折了好几朵花,那母亲也不制止。我差点上去批评这位母亲,妻子拉了拉我:“这种人现在到处都是,你管得过来吗?”我想了想,好像也是,便摁住“公共人格”走開了。
从植物园出来,公路上也到处是果皮纸屑,我又想,要是还有戴红袖章的大妈站岗,谁还敢这么没素质!
可我又马上犹豫起来,回到“红袖章大妈站岗”的时代真的好吗?《红楼梦》里就提到过,“如今生齿日繁”,还有人因“来历不明”,被告到衙门里,要求“递解还乡。”有红学家因此推断:《红楼梦》的写作背景应是清乾隆时期。理由是:中国人口在明末战乱后锐减,康熙末年只有两千多万人口,雍正二年增长到三千多万,乾隆初期才迅猛发展到一亿。
人口激增导致生存资源的激烈争夺,迁徙和流动加剧,仅京城就聚集了数十万流动人口,“昼则接踵摩肩,夜不知投归何所”。所以,乾隆初年及以后的保甲制度中,才出现并强调了对“来历不明者”的察究报告制度。其实,乾隆年间著名的“叫魂案”,也表现出当时社会对流动人口的恐慌。
不管怎样,历史是发展的,谁都不希望回到清朝的老路。所以,对时下的农民进城,我乐观其成。一下涌入这么多人,势必导致资源紧张,每个人都藏在“群体行为”当中,人的道德水平自然会滑坡。但我相信,“红袖章大妈”是“向后看”,我们还应有“向前看”的思路。
我边想边走,随即就看到了温暖人心的一幕:一位大爷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捡着别人乱丢的果皮,躬身前行。我感动了,过去跟他打招呼:“大爷,给你点赞。”他笑了笑。等把这段路的垃圾捡完后,就将袋子放电动车上,骑车走了,背影平静而安详。
正是这个背影给了我启示:在植物园里,践踏花草的心安理得地践踏花草,做好事捡垃圾的心安理得地捡垃圾,无需红袖章大妈监督,也没有谁站在道德高地审判,一切似乎都回归到个人真实、朴素的内心。
每个人都按自己的内心去生活,固然会有践踏花草的烂人,但不也有默默捡垃圾的大爷吗?他的存在告诉我们:自由,能激发更恒定、更持久、更耀眼的人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