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
我在高中时便决定要做一个写作的人。
那时候我读了很多课外书,立志要把学校图书馆的书,从第一本看到最后一本。除了看学校的图书馆的书,我又到外面租回很多三十年代的书籍。因为那时没有影印机,租来的书只好抄,抄的时候,底下垫好几张复写纸,抄完以后装订,再卖给同学,这样我就把租书钱赚回来了。
我在高中二年级下学期,碰到一位很好的国文老师兼导师,他的名字叫王雨苍。在我被人看不起时,他对我非常好,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鼓励我写作的人。那时我的文章常被登在《联合报》《中央日报》……这些不得了的报纸上,大家都觉得很惊讶。因为这样,我常代表学校出去参加作文比赛,好几次还得到台南市论文比赛一等奖。我差不多在高中时期就放弃了考大学的念头,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写作而不要考大学。那时校长还把我叫去,告诉我不用报名了。
我说我还是要赴考,至少要给爸爸妈妈一个交代。
可以想象,我第一年落榜了。我爸爸卖了家里的一块田地,筹了一笔钱。他把我叫去,说:“你没有考上,我知道你很难过,现在这里有三万多块钱,我听说台北有一种补习班叫保证班,你繳了钱就保证一定考上。”
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及时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要补习,我要把这笔钱拿来旅行。
我开始计划一年的旅行,到澎湖住一个月,去梨山一个月,去南台湾、东澳、南澳、苏澳、山地部落、矿坑、牧场……环岛旅行了一年,那三万多块还没花完,因为我住很便宜的地方,或者在当地打工。
那一年,我一边旅行,一边做笔记,觉得生命变得很丰富。那时我有一个月住在海边,每天到海边散步。一直到现在,我仍然很喜欢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同自己思考。
不过很悲惨的是,那年考大学我又落榜了。
第三年,为了不辜负爸爸妈妈对我考上大学的期望,我努力地考上了世界新闻专科学校电影科。考上以后,我爸爸放了一串鞭炮,庆祝我终于金榜题名了。
我比较不喜欢做所谓的“乖孩子”,我在读高中时,就常常做一种思考——这个事情如果很多人都用同样的观点来看的时候,你有没有一个新的观点?我认为一个写作的人就是要在人潮里做逆流。当这个世界都被污水弄脏的时候,我即使只有一滴清水,也要拿来清洗这个世界。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少年时代那么美、那么真实,那一段岁月里,我基本的人格与风格都已经养成了。
王世全摘自豆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