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外交文件:研究的工具?*

2018-04-15 00:08莫里斯瓦伊斯著高嘉懿
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外交法国

[法]莫里斯·瓦伊斯著,高嘉懿*译

外交档案是研究国际关系史的一手资料。但法国的外交文件不同于其他的国家文件,其首先要为行政部门服务,用于指导外交政策。这点也许可以解释,为何与美国及英国的情况不同。*德国的情况不一样。德国外交部一直以来单独保管自己的档案。法国外交部和国防部的档案,是单独由该部门自主保存的,并不存放于国家档案馆。*参见Ministère des Relations extérieures, Les archives du ministère des Relations extérieuresdepuis les origines, 2 tomes, Imprimerienationale, 1985.在成为研究工具之前,外交文件先要供当前及未来的外交谈判所用,这是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Jean Baillou et al., L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et le corps diplomatique français, Editions du CNRS, 1984.不过,由于文件的数量过于庞大、不容易利用,因此国家常会考虑出版系列文件集,以便为政治目的或是科研目的服务。*有不少研究强调这一方面:Keith Hamilton, “La diplomatique des archives sous la IIIe République, 1871-1914, ” in Revue d’histoire diplomatique, 2005, n°4.

法国曾经长期忽视外交史研究,直到19世纪70年代,外交史成为向德国复仇的武器之一。第一个外交档案编撰委员会于1874年建立,其制定了如下的规则:1774年以前的档案(时隔百年)才可以被研究者参阅,他们所做的笔记还须递交档案处备存。至于出版文件集,理论上是为外交教学目的,*由于行政、财政或其他原因,关于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1648年)到1789年大革命时期给法国大使的指示的汇编集直到1880年才开始启动,第一卷于1884年出版。而不是为了科研,这显然带有政治意图。该委员会副主席德·库塞尔男爵(le Baron de Courcel)*库塞尔男爵,原名Alphonse Chodron,法国外交官和政治家,于1867年3月6日受封巴塞尔男爵。曾于1906年11月做过解释:“我们的工作方针一直十分微妙:我们的本意是要为双重目标服务,因此既要向公众大范围开放外交文件,又要非常谨慎地挑选可出版的文件。这些确实是可以用来维护国家利益的有力武器,但掌握分寸和有辨别力地使用才是明智的。有句话说得很对,档案库可以成为一个博物馆,但首先是一个武器库。我们委员会成立的初衷正是为了这一点。”*Keith Hamilton, “La diplomatique des archives sous la IIIe République, 1871-1914”.法国外交部也很早就宣称对所属文件的出版拥有垄断权。*法国历史与科学工作委员会本来想出版档案集,但遭到了外交部的拒绝。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很大程度上展现了外交史为政治服务的概念。事实上,从战争最初的几个月起,法国当局就开始公布《黄皮书》*Ministè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ci-après MAE), Documents diplomatiques 1914, la Guerre européenne, 1914. 法国的《黄皮书》与英国的《蓝皮书》类似,以黄色封皮出版外交文件以向议会和外国告知官方信息。:他们仔细地选择相关外交文件出版成集,以服务于心理战。*他们有时会截去文件的部分段落,以削弱法国在战争爆发问题上的责任。另外,《1870—1871年战争的外交缘起》系列文件集从1907年起出版一直到1932年才结束。*这个系列共出版了29卷文件集。那个时候,外交部其实已在酝酿开展另一个庞大项目,即编撰出版《法国外交文件集1871—1914》,以便对俄国与德国出版的档案集进行回击。当时,德国已经出版了文件集《内阁伟大的欧洲政策1871—1914》;英国也出版了《关于大战起源的英国文件》,更不用提苏联的文件集了。然而,法国的文件集却迟迟未出版,虽然有来自各方的建议或命令:*如时任法国驻德国大使的马士理(Pierre de Margerie)就建议外交部“尽快出版”档案集以揭示“我们什么都不怕”,引自Keith Hamilton, “La diplomatique des archives sous la IIIe République, 1871-1914”。要了解法国外交就只能靠《黄皮书》,但它不仅成为了外国批判的对象,也遭到了法国自身(特别是人权联盟)的批评。《法国外交文件集》出版委员会秘书长、历史学家皮埃尔·勒努万(Pierre Renouvin)对此忧心忡忡,他对当时议会的冷漠态度表示担忧,又疑惧缺乏信息的报刊舆论,还认识到战争有着巨大的无效性。因此他认为法国的沉默只会导致外国对战争起源的解释被公众广泛接受,使得德国、英国甚至美国的观点占据上风。*Pierre Renouvin, “ublication des documents diplomatiques français, 1871-1914,” Revue histoire, mars-arvil 1931, pp.266-274.法国作为战争受害者的身份遭受质疑:法国似乎成为了《威尼斯商人》中的吝啬鬼夏洛克。总之,在20世纪20年代,法国人只能间接地参与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的超长争论。*关于战争起源问题,可参见Jacques Droz, Les causes de la 1re Guerre mondiale, essai historiographique, Seuil, 1973. Dominique Lejeune, Les causes de la 1re guerre mondiale, Colin, 1992. Raymond Poidevin, Les origines de la 1re guerre mondiale, 1975, PUF.事实上,德国人出版档案集,就是旨在免除他们国家触发一战的责任,*Holger Herwig, “Clio deceived: Patriotic Self-censorship in German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1987, n°2, pp.5-44.以洗去《凡尔赛条约》第231条“战争罪责条款”带来的耻辱。当德国的《伟大政策》最后一卷出版后两年,法国庞加莱(Raymond Poincaré)政府终于在1928年2月决定出版1871—1914年的《法国外交文件》,以用于研究该时段的法国对外政策史。

如果说出版文件集的决策是一个政治行为,是因为勒努万敏锐地意识到了庞加莱晦暗不明的政治意图,但委员会的工作不能被认为就是以“政治目的”为导向的。*要补充的是,总理庞加莱成为了关于战争起源论争的直接靶子。关于此阶段巴黎和柏林的矛盾冲突,参见Jacques Bariéty, Les relations franco-allemandes, 1918-1924, Pedone, 1977, et Stanislas Jeannesson, Poincaré, La France et la Ruhr,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Strasbourg, 1988.相反,勒努万坚称得到了政府的承诺,委员会拥有“完全的自由”来出版符合严谨历史学精神的档案集。*勒努万拒绝只研究战争进程中与法国直接相关的某些特定问题,认为工作的轴心应置于研究协约国政策和同盟国政策。完成这项工作花费了23年,最后一卷的文件集于1957年出版。*这套汇编包括了42卷,分为三个系列:系列一:1871—1900(共16卷);系列二:1901—1911(共15卷);系列三:1911年11月—1914年8月(共11卷)。之后,根据1961年5月2日的政令,法国建立了一个新的《法国外交文件》委员会,以准备出版关于1939—1945年战争起源的相关文件。*勒努万于1974年去世以后,其委员会主席一职由法国著名国际关系史专家、外交官让-巴蒂斯特·杜罗赛(Jean-Baptiste Duroselle)接任。这项任务则到1986年全部完成。*1932—1935年系列有13卷,1935—1939年9月系列有19卷。

当然,如今《法国外交文件》的出版目的已不同于往日,不再只关注战争起源问题,也不再被认为只为了政治方面的意图。

根据1983年政令,《法国外交文件》委员会又得到了一项任务,出版日内瓦会议(1954年7月21日)之前的外交文件。基本的想法是,根据1979年档案法所定的30年解密规定,出版时隔至少30年的文件,可供公众方便地参阅1954年以前的文件。*由于之前的系列文件集的出版没有结束,导致这个系列延迟启动,目前有关20世纪70年代初的文件集已陆续出版。一个新的出版委员会成立,由外交官、大学教师和档案保管员组成,如杜罗赛(Jean-Baptiste Duroselle)所指出的,他们的任务是“将每年的外交文件以两厚本档案集的形式进行总结,要覆盖法国对外政策中所有值得注意的内容”。*参见杜罗赛撰写的总序“Introduction générale”, in DDF, 1954-I, p.X.由于杜罗赛先生生病不能继续工作,我(本文作者)于1992年起接替了他的任务。抱歉的是,下文所举的例子都出自于我负责的几卷文件集中。1994年法国总理又做了一项新决定,出版四套新的系列文件集(包括对一战、二战时期的外交文件进行重新整理出版)。委员会如今包括五个分委员会,每个分委员会负责一个系列,每个系列已出版的卷数如下: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9年(6卷),*作者已对原文的数据做了修正,本文提供最新的出版情况。一战系列现已出版5卷,由让-克洛德·蒙唐教授(Jean-Claude Montant)负责,另已出版关于1918—1920年停战与和平问题的第1卷(1918年9月27日至1919年1月17日),由罗贝尔·法兰克教授(Robert Frank)和德国军事历史学家格尔德·克鲁迈希教授(Gerd Krumeich)负责。——译注1920—1939年(6卷),*两次大战期间的阶段又具体分为三个系列:1920—1932年,负责人是克里斯蒂安·巴谢勒教授(Christian Baechler)和雅克·巴里耶蒂教授(Jacques Bariéty),已出版11卷(现时间节点到1924年6月30日);1932—1935年,负责人勒努万(已故),已出版全部的13卷;1936—1939年,负责人杜罗赛(已故),已出版全部的19卷。——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1939—1944年(5卷),1944年9月至1954年7月(16卷),1954年以后(42卷)。*第三系列负责人是安德烈·卡斯皮教授(André Kaspi),已出版5卷(目前截至1941年12月31日);二战后初期是由乔治·苏图教授(Georges Soutou)负责,已出版16卷(目前截至1951年12月31日);以及本文作者瓦伊斯教授负责1954年日内瓦会议以后的系列,已出版42卷(现截至1972年12月31日)。出版委员会历任主席是杜罗赛(1975—1994),弗朗索瓦·皮奥(François Puaux)(1994—1996)和加布里埃尔·罗宾(Gabriel Robin)。新的出版委员会与原外交文件委员会于2005年合并。——译注

我们可以把《法国外交文件》的第二个时代定性为:不是为了揭示或解释导致战争(1870—1871年,1914—1918年,1939—1940年)爆发及发展进程的问题,而是能够反映法国的外交政策。这意味着文件集的内容安排上会有重大调整。《法国外交文件》应该用于阐释法国所涉及的各个事务中的外交政策。无可否认,外交官的职责是通报、代表、谈判,由于时代的变化(报刊、广播、电视),第一项职责已失去重要性,必须要给新的行动者和国际关系的新关键角色留下位置。因此我们不会阻止刊登法国驻新德里大使奥斯特罗格的一封关于外长克里斯蒂安·比诺(Christian Pineau)1956年访问印度之际印度情况变化的急件,*Dépêche du 14 mars 1956 d’Ostrorog, ambassadeur à New Delhi, in DDF, 1956-I, n°171.或是驻希腊大使雅克·贝扬斯(Jacques Baeyens)关于雅典军事政变的调查报告。*DDF, 1967-I.贝扬斯在那时亲赴塔托伊宫造访年轻的康斯坦丁国王,国王向其叙述了军事政变之夜的实际情况:“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阿达莉之夜和大仲马小说中的可怕场景。”尽管这些记录都很形象且重要,不过,我们最好能够加入一些能够解释整个时代国际关系的文件(包括经济和科技层面)。不言而喻地,任何国家都不能被排除在外:我们找到了涉及各个大陆的文件,所有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包括英语区),所有的欧洲国家(包括瑞士和罗马教廷),等等:因此我们收录了法国驻梵蒂冈大使居伊·德拉托内尔(Guy de la Tournelle)的急件,日期是1961年12月28日,记录了教皇约翰二十三世召开第二届梵蒂冈主教会议的事情。*Dépêche de M. De la Tournelle, ambassadeur à Rome-Saint-Siège, 28 décembre 1961, DDF, 1961-II, n°237.大使阐释了教皇召集会议的原因、会议举行的时机、教会内部的情况、会议的重大议题,这反映了宗教界对世界现实问题的普遍忧虑。

现在我们在挑选文件时已不再存有禁忌问题:尤其是,像太空合作和核合作之类的敏感技术问题也被提出,因为40年来这些方面的发展极为惊人。我们也收录了法国外交部长于1961年9月7日致总理的信件,内容是关于向印度售卖一座核电站。*Lettre de M. Couve de Murville à M. Debré, Premier ministre, DDF, 1961-II, n°97.外长德姆维尔(Couve de Murville)反对法国采取放弃对该核电站使用情况的控制权的决定,当时印度方面拒绝法国对这些设施进行完全控制,要求法国只需提交那里生产所需的核材料及裂变材料。总理府下属负责原子能事务的部长级代表皮埃尔·纪尧玛(Pierre Guillaumat)表示只要印度承诺会和平使用铀和反应堆,他赞成此次售卖且无需拥有之后的控制权。而外交部长认为这样的决策会使法国承担巨大的责任,他补充道:“我们在经济上的获利并不能抵消在政治方面造成的不便后果。”

另外,我们还特别关注法国与一些新兴大国间的关系。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可以参见我们最新出版的几卷文件集:1967—1968年的4卷关注了中国文化大革命、法中关系的紧张状态以及中国对法国五月风暴事件的影响;1969年则关注了法中关系的重启,有关中国的刊录文件达27份之多;1970年收录了法中对话及如何处理柬埔寨问题;1971年特别提到了中国加入联合国,以及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1972年谈到了尼克松总统访华和法国外长访华,后者对周恩来做出了不少的评价。*此段是本文作者为中国读者特别做出的补充介绍。——译注

假如有人质疑出版这样或那样的文件是否可取,可向主管部门提出意见,但迄今为止,我们尚未收到关于是否出版某些特定文件的任何施压。

那么出版委员会的工作是什么呢?我们的工作主要分为两个步骤:挑选文件与排列展示。挑选工作的困难是多重的。首先要参阅大量的文件,随后审查哪些文件能带来有用的信息,这个过程是非常必要的。勒努万写于1931年的一篇文章指出,即使1912年有六周时间没有发生重要事件,但外交部仍有超过4000件的信件和电报。为了出版《法国外交文件1871—1914年》系列文件集,委员会不仅搜索了外交部的档案,他们还查阅了陆军部、海军部甚至殖民部的档案。可以想象,对于我们这个已处于21世纪初的委员会来说,工作量是多么的巨大,因为整个20世纪的往来文件的数量猛烈激增。

之后的困难在于要从大量文件中挑选需要出版的文件。将全部文件刊出其实并不困难,但却不可能这样做,因为除了文件数量十分庞大外,还有许多文件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意义。挑选的过程必须严谨公正,同时要避免刊出涉及仍然健在的人士的私人信息。面对数量庞大的文件,选择是至关重要的。

对文件的筛选需要遵循一些不变的主题,即使新时代会提出很多新问题(同时一些问题失去了关注度甚至消失)。因此,我建议在查看相应文件之前要有一个决策阶段,合作者要聚在一起确定某一年份所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如果必要,还要分配新的任务并作为会议的成果来执行。应该有一个合作团队负责初步的挑选,要由档案管理员、外交官和历史学家组成。*从1962—1998年,隶属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档案保管员伊冯·拉卡兹(Yvon Lacaze)先生担任了委员会秘书一职,并在实际中做了关键的工作。这个团队会从外交部已编目的档案中进行初步挑选。*关于20世纪60年代,外交部档案馆已编目的卷宗有:按地理区域划分的档案卷宗,部长办公室和秘书长办公室卷宗(“谈话与信件”),这其中包含了许多戴高乐将军、政府总理和外长德姆维尔与其他外国领导人的谈话记录。这个卷宗虽不能完全展现戴高乐的外交政策,但能明确反映出他的一些决策思考。还有关于国际事务部门和政治司下属部门的卷宗(联合国与国际组织、裁军、条约和航空事务、核问题)或经济事务司(经济合作)卷宗。对于阿尔及利亚问题,有阿尔及利亚联络小组(政治司下属),以及阿尔及利亚事务国务秘书档案。

挑选文件还会面临一个特殊问题:某些情况下,会存在缺漏的问题。由于各种原因,档案文献可能会有缺失。例如20世纪30年代,就有不少档案遗失、莫名不见,或遭受损坏。*参见Les archives du ministère, pp.107-194, 198-202.为解决疏漏的问题,当时的法国外交部档案处已做了大量的档案收集工作:编撰了《1940年文件汇编》。*参见《1940年文件汇编》的目录。之后,外交部档案馆已经收入了这批档案。

然而,文件的疏漏也可能基于这样的事实,尽管外交部的工作十分重要,但外交官们仍然被隔离在政治决策之外,或者被绕过:例如在英法干涉苏伊士运河事件中,外交部被领导人认为是站在对立面的或至少对摩勒(Guy Mollet)政府的亲以色列政策持保留态度。*这个问题参见Christian Pineau, 1956-Suez, Robert Laffont, 1976, Rapha⊇lle Ulrich Pier, René Massigli, Peter Lang, 2006.对于这个案例,委员会的任务是指出他们无法在档案中找到的一些关键文件,如英、法、以领导人之间达成的著名的《塞夫尔协定》(les accords de Sèvres)。*《塞夫尔协定》(1956年10月22日),即法国总理摩勒、英国外长塞尔文·劳埃(Selwyn Lloyd)和以色列总理戴维·本-古里安(David Ben-Gourion)达成并签署了对埃及展开共同军事和外交行动的协议。这些协定一直被严格保密,文本不能被解密参阅。

为了弥补这些缺漏,法国外交部档案处同其他各类档案记录部门一样,从私人档案中寻求答案;这些私人档案会包括一些国家级别的文件,因为一些外交官、部长曾经保管这些文件,可能是为了做修改或是写公文。*关于这点,可看庞加莱总理与帕莱奥洛格大使(Maurice Paléologue)的往来信件。帕莱奥洛格大使曾拒绝向委员会透露他所保存的这些文件,参见Pierre Renouvin, “les DDF, 1871-1914,” Revue historique, 1961, pp.1939-152.所以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私人档案也不容忽视。驻外大使们还会给外交部长或总秘书写专门的信件以告知某些事务的秘密之处,不希望这些情况在外交部各处之间传报,*比如法国驻布鲁塞尔大使给欧洲司司长的信件就包含了1961年6月9日他与比利时首相保罗-亨利·斯巴克(Paul-Henri Spaak)的会谈记录(DDF, 1961-I, n°281)。我们从中可以得知完整的欧洲政治联盟计划的谈判内容,比利时似乎倾向于让步妥协,而荷兰则采取强硬态度。驻布鲁塞尔大使想通过一封私人信件向欧洲司告知其评估意见。另外,一些完全私人性质的个人信件也会透露不少明确信息,能够为国际关系史研究所用。*这个方面的例子有: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时期的外交官保罗·康朋(Pierre Paul Cambon)和朱尔·康朋(Jules Cambon)在读博期间曾与母亲多次通信,从这些信件中可以发现他们对当时外交工作的很多见解。参见Laurent Villate, La République des diplomates, Science infuse, 2001.

这就提出了值得出版的文件的性质问题:我们不会只考虑收录来自各大使馆的外交函件和电报。只收录电报是很方便的,但却大大削弱了外交工作的意义。其他类型的文件也非常重要:比如来自不同事务部门的备忘录。例如,关于法国退出北约一事,司法处撰写过相关备忘录;*DDF, 1966-I, nos 301, 321, 322, 328.又或者,谈到刚果问题,非洲事务处也有不少文件。*DDF, 1966-I, nos 43, 177, 213.此外,负责政治事务或外交工作的领导人与外国对话者的访谈记录也非常重要:这些谈话记录可以让人深入了解国家关系中的人际关系的亲密性,甚至还包含了一些与他国领导人间的冲突。

通常对外交文件提出的一个批评是,它们透露了大量的外交官们的个人观点以及驻外使领馆的办公室秘密,却无法反映一些重要行为者的思想或政策。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我们在编撰出版文件集的时候尽可能地收录了能反映各方态度的文件,如有关公众舆论的、体现民族主义或和平主义运动的、反映经济物资界及文化科学领域重要观点的文件。随着新问题的不断涌现,我们必须考虑涉及这些领域的文件资料。像是气候问题,我们已经出版了关于国际地球物理年的相关文件,特别是关于南极洲国际科学合作的文件。*关于南极洲国际合作的协定签署于1959年12月1日,规定了南极洲向科学研究自由开放。DDF, 1959-II, nos 117, 131, 178, 201, 211, 246, 260, 265.

文件集的排版须要符合一定的标准:《法国外交文件》的排版原则有如下几条。第一个原则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而一些类似的文件集却不是这样的形式。美国人在编选《美国对外关系文件集》(FRUS)时,是按照主题或地理位置(越南、中东、欧洲)和年代的混合排列(如越南1966,欧洲1961—1963)。以专题分类的形式对于研究某一特定问题的研究者而言有着不可否认的优势。但也存在不便:

1.经常会出现一份文件提及多个问题的情况。对此,编撰者不得不要么将文件拆分成几段,要么多次重复刊印同一份文件。

2.很难对一些文件进行归类,如涉及多边问题和双边关系的文件,法美关系就是一例。

3.按时间顺序分类更为明确:消除了按主题或地理位置分类所带来的强制性。外交官们通常在紧急状态下工作,所处理的事务总会涉及这些方面或那些方面。按时间分类可以对各个事件的互相关联性、不同外交谈判间的互动关系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也能够重构各事件与总体背景在时间上的实际关系,这对整体性的把握而言必不可少。为了弥补未按专题分类所带来的不足,我们在每卷文件集的开篇都列出了使用方法表,将本卷所收录的文件名按地理区域或专题逐一排列。我认为某些情况下按专题分类是有用的,与我们的原则也并不矛盾。我想举两个不同的例子:有一卷文件集是专门讨论1940年6月法德停战问题的,还有一卷专门讨论阿尔及利亚和平谈判。*DDF, les armistices de juin 1940, Peter Lang, 2003; et Vers la paix en Algérie, Bruylant, 2003.前一卷里罗列了所有有价值的备忘录、急件、特别备注的电报:对于关键的三个月的悲剧事件来说(1940年3月25日至6月25日),目的就是再现战败和停战造成的创伤,使这卷读起来就如悲剧小说。我们应该且能够继续战斗吗?法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雷蒙·布吕热尔(Raymond Brugère)从6月17日起就表明了立场:“我拒绝为新政府服务……因为这个政府意味着法国的投降。”关于阿尔及利亚和平谈判的部分文件在1961年和1962年的几卷中已按时间为序进行刊录,但专题卷扩充了导言和结论部分,增加了大事年表和目录索引。在众多的文件中,我们发现了戴高乐和德布雷(Michel Debré)在1961年3月23日的单独谈话记录,这能帮助我们了解他们是如何提出谈判的:这也使我们可以评估,在《埃维昂协议》签署的前一年,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未来抱有幻想:他们认为放弃撒哈拉以换取在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维持法国的武装力量,这点不成问题。

第二个原则:要全文刊录所选的文件。事实上,我们都对文件进行全文刊录,有些内容太长的文件会用小号字体印刷。*一些文件页边的评注与评论也被完全保留。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出版文件集时常会遭到外界批评,认为编者会任意解读文件,尤其是通过削减文本内容。

第三个原则:在文件中增添注释的目的是便于人们参阅文件集。这些注释旨在告知相关人物的身份或者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介绍一些有关联但未收录的文件的情况,最后给出有助于理解的必要信息,比如明确解释一些缩略语或暗语的意思。不过,这些注释要用最精简的方式表达:纠正错误的日期、指出不同文本间的差异,而不建议去强加一个解释。读者可以自由地对文件进行解读。每份文件都标有档案出处,目的是让研究人员可以对照着查找原始资料。最后,每卷文件集还包括一个索引部分,给出了该卷所提到的所有人物,并介绍了他们的职务。

外交文件是研究工具吗?也许有人会反对这一说法,认为研究者会凭兴趣(或是被强迫要求)去查阅原始档案,而不是《法国外交文件》这种经过主观挑选后的文件集。《法国外交文件》的读者们也不应忘记这点,他们所看到的文件是经过挑选的,而这种选择可能是不可靠的。

这些情况确实如此,但也要考虑其他观点。首先,对于那些不容易参阅原始档案的研究者来说,出版的文件集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其次,即使对于有可能查阅原档的人来说,《法国外交文件》也能提供涉及某个问题的全部信息,帮助历史学家对事件有一个整体性了解。文件集能为读者提供大量文件的阅读线索,可以在进行深入研究前做一铺垫,引发他们关注那些不曾想到的档案卷宗上。文件集也能让研究者避免因仓促解读或评估所导致的错误,使他们能将问题置于法国政治生活的总体框架下进行思考。通过文末的注释、补充的索引,《法国外交文件》还能为国际关系史的研究者打下真正的研究基础。总之,文件汇编可以为研究者提供档案资料、节省查档时间并保护档案原件。*Bertrand Joly, “L’édition des documents des XIXe et XXe siècles,” in Bibliothèque de l’école des Chartes, 2003, pp.537-552.如今,出版这套系列文件集的意义已得到广泛认可。*P.-J. Catinchi, “Editier l’archive, de sources sres,” Le Monde, 9 novembre 2001.

因此《法国外交文件》是研究工具吗?读者能否从中发现法国对外关系的实质?我们的工作仍有缺陷,首先是因为委员会成员有着自身的主观性。更令人担忧的事实是:除了已提到的文件可能存在缺漏的问题外,那些急件、备忘录、电报等虽然能让读者了解外交官的思想过程,却不能揭露外交中的底牌或是吐露出言下之意。外交文件也无法完美地向我们揭示不同事务间的重要相关性。文件集无法告知一切。可以说,原始档案也同样如此。*Maurice Vaïsse, “Archives et écriture de l’histoire,” in Les Français et les archives, Fayard, 2002, pp.95-102.但同时,这些又是历史学家不可或缺的资料来源和研究的科学性标准(从这个观点看,《法国外交文件》的关键用处以及注释、索引等,都是不可替代的重要工具)。然而,历史的书写有时应该脱离档案或是站在对立面。档案只是记录了有限的知识,是机构和个人的产物。档案不会告知所有情况:我们每人都可以列举出来一些默默无闻的、无人提及的或者根本不存在的文件。档案甚至可能撒谎,传递假消息。历史不是档案的罗列堆积。对于负责解读大量文件并告知其意义的历史学家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质疑的问题:从这个角度看,《法国外交文件》对比原始档案存有优势,可以用便于参阅的形式来介绍文件。

外交文件集并非十全十美的研究工具。但它们为了解人类的生活打开了大门:否则,作家和小说家为何期待获取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外交文件集呢?因为,文件集除了展现外交官的分析与政界负责人之间的意见交流外,还反映了一个世纪里人类的真实生活,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舞蹈家尼金斯基(Nijinski)选择了自由,乌弗基尔(Muhammad Oufkir)将军涉嫌暗杀本·巴尔卡(Ben Barka),玻利维亚当局拒绝戴高乐要求释放雷吉斯·德布雷(Régis Debray)的呼吁……《法国外交文件》是一个开放的书本世界。

猜你喜欢
外交法国
冬奥外交促进团结,一起向未来
法国(三)
法国(二)
法国(一)
别开生面的“舌尖外交”
悠悠岁月外交情
涉侨外交二三事
法国MONTAGUT教你如何穿成法国型男
外交活動の二大ハイライト
法国浪漫之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