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马　瑜，　胡　媛

(福建农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

一、问题与背景

自20世纪80年代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我国城市独生子女家庭相继出现并初具规模。随着独生子女长大成人、结婚成家，数以千万计的独生子女父母迈入老年，由于我国人口基数大，老年人口比重高，如何养老成为我国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独生子女家庭不具有传统中国家庭养老模式的客观基础，面对只有一个孩子的现实，独生子女父母需要更长时间经历人生的“空巢”生活。无论是经济来源和生活照料，还是亲子交往和精神慰藉，他们从唯一的孩子身上得到的非常有限。缺乏这种家庭养老客观基础正是独生子女家庭养老所面临的现实困境的实质[1]。而在中国独生子女父母这一群体中，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占比相对较大，养老问题更为突出，在这种困境下的中国城市独孩父母，他们的养老观念是什么？对于养老，他们有什么打算？想要依靠谁养老？对子女的依赖程度有多大？是什么影响了他们的养老方式的选择？这些都是目前社会热切关注的问题。

近年来，学术界对老年人的养老观念一般从养老保障的依赖性与独立性两个方面进行操作化，意思指老年人对自身养老保障的认识以及老年人的依赖性与独立性。从养老保障问题来看，可以将其具体划分为养老靠社会、养老靠子女和养老靠自己[2]。K.W.Schaie 和 S.L.Wills 在其所著的《成人发展与老龄化》中将其描述为经济依赖、身体和情绪依赖。国内多数学者认为养老涉及经济或物质的供养、生活照料以及精神慰藉[3]；界定养老责任时，主要是测度受访人对于养老责任的认知与态度，主要指养老负责主体[4]。此外，也有许多学者对城市独生子女家庭养老观念的影响因素进行深入研究。唐利平、风笑天通过对江苏和四川两省810户农村居民问卷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农村养老保险是影响农村独生子女父母养老意愿的一个重要因素[5]。另外有研究表明，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方式受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居住情况、子女就业地方等因素的显著影响，而家人数量对养老方式的选择没有显著影响[6]。纪竞垚对城乡独生子女父母养老意愿进行比较发现，养老意愿在很大程度上受家庭经济状况影响，农村独生子女父母更倾向于子女养老[7]。不同地区的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意愿存在较大差异[8-10]。

中国与欧美一些发达国家国情并不相同，独孩父母的养老问题在中国尤为突出。再者，中国与其他国家的传统文化差异较大，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子女养老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欧美发达国家社会保障较为全面，老年人主要依靠社会养老,不需要过多地依赖子女。随着中国独孩父母养老问题越来越严重，学术界对其养老观念影响因素的分析也在不断加深，从农村独孩父母到城市独孩父母，独生子女父母与非独生子女父母的比较，影响因素分析也由个人特征到社会情况等涉及更多方面。独生子女父母这个群体内部异质性较大，养老观念是一个相对主观变量，各影响因素对其发挥的作用都具有一定的差异。因此，本文从个人特征、家庭特征、社会特征三个方面对比分析了“养老由自己负责”和“养老由子女负责”两个主要的养老观念，从而探索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的影响因素及其原因。

二、对我国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及其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

(一)数据基本情况说明

本文采用 CGSS2013调查数据，从中选取仅生育一男或者一女并且居住地在中心城区的受访者为研究对象，受访者居住在中心城区较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数据中符合条件的样本共计2 140个，剔除无效回答和异样值样本数，有效样本数1 687个。其中从样本性别来看，男性占50.68%，女性占49.32%。从年龄样本来看，45以下的样本占50.86%，45岁到59岁之间占 36.69%，60岁以上的占12.45%.从样本的受教育程度来看，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占 7.88%，初中文化程度占27.33%，高中及中专文化程度占33.91%，大学及以上文化程度占30.88%。样本的基本特征见表1。

表1　样本的特征分布状况

(二)变量选取与测量

1.因变量

养老观念的概念及其操作化。中国传统社会是以家庭为基础，老年人的养老资源主要来自于家庭内部，年老后由儿女或者家庭成员供养，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伴随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变迁，家庭养老、儿女养老不再是人们选择养老的唯一方式，他们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和经济实力去选择其他养老方式。现代化、城市化、市场化的社会发展对人们的养老观念可能产生较大的影响。国内外对养老观念没有标准的界定，本文借鉴1991年联合国对老龄问题提出的《老年人原则》中提到的将老年人的养老观念从自身的养老保障问题和依赖性与独立性问题两个方面进行操作化，并结合CGSS2013问卷，将其具体界定为受访人对于养老责任的认知与态度，指养老负责主体，将受访者的养老保障问题从养老负责主体进行操作化。

结合CGSS2013调查数据，将我国目前城市中“养老由自己负责”和“养老由子女负责”两种养老观念作为因变量展开研究，第一，主要由自己负责，父母年老后，可以依靠自己的储蓄收入、劳动收入养老；其他归为一类，将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赋值为“0”，其他方式赋值为“1”。第二，主要由子女负责，认为养老应该依靠子女，认为父母把时间和金钱都花在子女身上，老了理应由子女来负责自己的养老问题；其他归为一类，将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赋值为“0”，其他方式赋值为“1”。针对这种二元离散现象的数值分析，运用二分类logistic回归模型进行分析，各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通过下列拟合模型进行估计：

式中，p表示选择“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或者“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的概率；Xi(其中，i=1，2，…，n)表示影响某种养老观念选择的影响因素；bi(其中，i=1，2,…，n)表示各自变量的回归系数。

2.自变量的操作化

在相关文献的基础上，纪竞垚[7]研究得出城乡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意愿差异显著，农村独生子女父母选择“养老责任在子女”的可能性更大，而城市独生子女父母更倾向于将养老主体责任多元化。此外，经济自评状况、是否是照料者、主观老化态度等社会经济和主观态度因素显著影响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意愿。王树新等[11]认为独生子女父母选择养老方式的影响因素主要包括人口、经济、自身三个方面的因素，独生子女父母的收入、职业,以及年龄对他们选择何种养老方式养老有重要影响。本文将影响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的因素分为三类：个人特征因素、家庭特征因素、社会特征因素。

个人特征因素包括：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婚姻状况、户籍。独孩父母性别、高龄父母和低龄父母、单亲独孩家庭和双亲独孩家庭都可能对养老保障观念产生差异。另外，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的文化程度、户籍也可能影响其养老观念。

家庭特征因素包括：家庭同住人口数、家庭经济状况、自有房屋数。家庭同住人口数、经济状况、自有房屋数不同的独孩父母在养老保障观念上可能存在差异。

社会特征因素包括：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以及与亲朋好友的交往程度。在不同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下，城市的医疗和养老制度要比农村完善许多，拥有不同养老保险或医疗保险的城市独孩父母在养老保障观念上可能存在很大差异。

表2　自变量的选择和相应的处理、赋值

(三)研究问题与假设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为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观念，具体划分为“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以及“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两种养老保障观念，具体研究问题如下：

第一，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在养老责任主体的倾向性如何？本文拟通过对养老观念的概要分析，指出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在养老负责主体观念上的差异性。

第二，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以及“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两种养老保障观念主要受什么因素影响？根据前文提及的文献，本文将影响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的因素分为三类：个人特征因素，家庭特征因素和社会特征因素。独生子女父母的个人特征因素主要是指独孩父母自身的个人特征因素对养老观念是否有影响及影响程度如何；家庭特征因素主要是指独孩父母的家庭方面的状况对养老保障观念是否有影响及影响程度如何；社会特征因素主要是指独孩父母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对养老保障观念是否有影响及影响程度如何。

根据上述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观念的思考，本文的研究假设如下：

假设1：城市独生子女父母中女性比男性更需要精神慰藉，需要家人陪伴，所以女性比男性更倾向于子女养老，而男性更倾向于自己养老。

假设2：随着年龄的增长，自我照料能力下降，年纪越大的人越倾向于子女养老。

假设3：受教育水平越高的独生子女父母，思维眼界更加开放，更加倾向于自己养老。

假设4：农业户口的人可能受“养儿防老”观念影响更多，所以只有一个孩子的话，就更加倾向于子女养老。

假设5：婚姻状态不稳定的独孩父母晚年生活缺少关爱，更倾向于子女养老。

假设6：经济水平越高、拥有房屋数越多的老人，越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更倾向于自己养老。

假设7：家庭同住人越少，城市独生子女父母自己独立生活意识就越强，越意愿靠自己养老。

假设8：有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的独孩父母，自己晚年会有保障，经济负担小，为子女考虑更多，更倾向于自己养老。

假设9：不经常与亲朋好友接触的城市独孩父母独立意识比较强，依赖亲人程度较低，在养老保障观念上更倾向于自己养老。

(四)logistic回归分析

通常在显著度α<0.05时表示自变量的作用显著，并且它的值越小表示自变量的作用越显著。Logistic分析中，各个自变量Xi对于logit的作用方向可以通过其偏回归系数bi的正负号得以体现。bi为正时，说明Xi值增加一个单位的变化可使logit值产生变化量为bi的提高；bi为负时，说明Xi值增加一个单位的变化可使logit值产生变化量为bi的降低。

本文使用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进行分析，将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观念操作化为“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和“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两个因变量分别进行分析，并将性别、教育程度、婚姻状态以及是否有参加商业保险等特征纳入模型，用以检验影响老人养老观念的影响因素。下文中就将对各影响因素的系数符号及显著性作出解释。

1.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观念的影响因素通过表3的数据结果，分析个人特征、家庭特征、社会特征三个方面对独孩父母自己养老观念产生的影响。

表3　城市独生子女父母“自己养老”观念影响因素分析结果

注：*代表p<0.1，**代表p<0.05，***代表p<0.01。

(1)就个人基本特征来说，性别、文化程度、年龄都对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由自己负责的观念有显著影响。性别的偏回归系数是0.27，说明其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由自己负责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也就是说，相较与男性，女性更愿意自己养老；学历的偏好回归系数为-0.059，说明受教育程度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由自己负责的观念有反向的预测作用，学历越高，越意愿自己养老；年龄的偏好回归系数为0.049，年龄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由自己负责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年纪越大的城市独孩父母越意愿依靠自己养老。

(2)就家庭特征而言，同住人口偏回归系数为-0.013，说明家庭同住人越少，城市独生子女父母越意愿靠自己养老；家庭经济水平的偏回归系数为0.033，家庭经济水平为正向预测作用，经济水平越高，越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城市独孩父母就越意愿依靠自己养老；拥有房产数对其养老保障观念没有影响。

(3)就社会特征而言，由于城市基本社会保障率较高，城市独孩父母基本都有社会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所以对其养老观念没有影响，商业医疗保险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负向的预测作用，也就是说，有商业医疗保险的父母越会依靠自己养老；而商业养老保险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没有商业养老保险的父母更会去依靠自己养老；最后，与亲朋好友交往回归系数都为负数，说明越不喜欢和亲朋好友来往的城市独孩父母独立意识可能越强，血缘纽带越弱，越愿意选择自己养老。

2.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观念的影响因素通过表4的数据结果，分析个人特征、家庭特征、社会特征三个方面对独孩父母子女养老观念产生的影响。

注：*代表p<0．1，**代表p<0．05，***代表p<0．01。

(1)就个人基本特征来说，性别、文化程度、年龄、户籍、婚姻状态都对独生子女父母子女养老的观念有显著影响。性别的偏回归系数是-0.04，性别其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也就是说，相较于男性，女性更愿意自己养老；学历的偏好回归系都为负数，说明受教育程度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反向的预测作用，学历越低，思想就越偏向于传统，越依赖子女照料晚年；年龄的偏回归系数也为负数，说明老人当中，年纪越小的独孩父母越倾向于子女养老；婚姻状况的偏回归系数为-0.081，说明有配偶的独孩父母亲人的陪伴越多，所以对亲人的依赖度越高，越倾向于子女养老；户籍的偏回归系数为-0.095，说明比起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老人对农村接触更多，“养儿防老”的意识越强，越倾向于子女养老。

(2)就家庭特征而言，表4中的回归结果显示，无论是家庭同住人数、还是家庭经济水平、房产数都未对城市独生子女父母“依靠子女养老”的观念产生显著性影响。

(3)就社会特征而言，基本保险以及商业保险都未对城市独生子女父母“依靠子女养老”的观念产生显著性影响；而与亲朋好友交往回归系数都为正数，说明越喜欢和亲朋好友来往的城市独孩父母亲缘纽带越深，情感依赖越高，越愿意依靠子女养老。

(四)基本结论

个人特征因素当中，除婚姻状况、户籍外的各项因素都对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观念有显著性影响。其中，相较于男性，女性感情更为细腻，会更多地为子女考虑，为子女减少负担，所以更愿意自己养老，而男性有部分比例可能存在“大男子主义倾向”，老年更需要子女为自己付出，这与假设1的预测相悖。学历在两个模型当中反应出不一致的结果，模型二显著性更高，表示学历越低的城市独孩父母，思想就越偏向于传统，越依赖子女照料晚年，与假设3中的预测基本吻合。年龄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年纪越大的城市独孩父母越意愿依靠自己养老，年纪越小的独孩父母越意愿子女养老，可能年纪越小的父母，孩子在身边相处时间越多，与子女之间的相互依赖度就越高，越倾向于子女养老，与假设2的预测相悖。比起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老人对农村接触更多，“养儿防老”的意识越强，越倾向于子女养老，与假设4基本一致。有配偶的独孩父母亲人的陪伴越多，所以对亲人的依赖度越高，越倾向于子女养老，与假设5的预测相悖。

就家庭特征而言，家庭经济水平对独孩父母“自己养老”起正向作用，经济水平越高、拥有房屋数越多的老人，越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更倾向于自己养老，与假设6预测一致。家庭同住人越少，城市独生子女父母自己独立生活意识就越强，越意愿靠自己养老，与假设7的预测一致。拥有房产数对其养老保障观念没有影响。

就社会特征而言，基本保险以及商业保险都未对城市独生子女父母养老的观念产生显著性影响。商业医疗保险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负向的预测作用，有商业医疗保险的父母越会依靠自己养老；而商业养老保险对城市独孩父母养老靠自己的观念有正向的预测作用，没有商业养老保险的父母更会去依靠自己养老，与假设8的预测相对一致，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不经常与亲朋好友接触的城市独孩父母独立意识比较强，依赖亲人程度较低，在养老保障观念上更倾向于自己养老，与假设9相符。

三、进一步思考

根据已有研究经验，本文将养老观念的考察重点主要放在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的养老责任主体上，即“养老主要由谁负责”。但是“养老观念”作为一种主观上的认识和心理倾向，都是建立在某些具体的养老问题的认识基础之上，因此本文将养老观念划分为“主要由自己负责”以及“主要由子女负责”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所调查的1 687个样本量中，选择养老由自己负责的占6.11%，选择养老由子女负责的占38.29%，选择养老由政府负责的占13.04%，选择养老由政府、子女、自己均摊的占42.56%。也就是说，养老观念不仅有“养老主要由自己负责”以及“养老主要由子女负责”两种，另外还有养老由政府、子女、自己均摊的情况以及社会化养老的观念，可以进一步探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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