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记得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大哥带我去东直门外苇子坑逮蜻蜓。我看到一只蓝色的老干(蜻蜓的一种)在太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实在是太魔幻了,我歪着身子伸手去抓,突然脚下一滑,哧溜一下子滑到了水里,蜻蜓也吓得飞跑了。大哥赶快把我拽上来,我看着自己湿透的裤子,不敢回家,大哥就让我撅着屁股晒太阳。我也听话,看着别的小孩疯跑,自己就在太阳下面,撅着屁股晒裤子,裤子是干了,还起了一身痱子。
就这样,回家以后还让老妈打了一顿笤帚疙瘩,因为裤子干了后留下了一道水印,我妈凭借着她的经验,拽过我的腿,拿指甲一划就出来一道白印儿。她黑着脸问道:“说实话,去哪儿了?”我老实地招了:“东直门外铁塔寺旁边的窑坑。”没想到招了也挨打,我妈生着气告诉我,二里庄,铁塔寺,一只大锅煮孩子!每年那里都要淹死几个小孩!
铁塔寺老照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铁塔寺,而且是和恐怖的“煮孩子”联系到一起。后来我特意问了父亲和许多老人,铁塔寺怎么会有“一口大锅煮孩子”呢?他们笑着说,那是以讹传讹,其实是“二里庄,铁塔寺,一个大佛住在寺”。因为附近的窑坑每年都会出点事,所以传来传去就变成“一口大锅煮孩子”了。打这以后我开始关注着有关铁塔寺的一切。
铁塔寺的大佛,其实是一个肉身佛。资料中记载,塔中供奉着一胡僧,也有的说是一头陀,我看到过一张照片,佛像面目清秀和善,大约是民国初年照的。相传佛像乃肉身,后人金粉涂身供在塔内,有的人说是明朝建文帝肉身,实无考据,不过此说法符合人们同情弱者的心理,也没准是跟随建文帝的那些大臣们散布出来的。
因“肉胎真佛”的神秘感,各种传说盛行。流传最广的版本是,明朝年间,某年夏天的一个晌午,一游僧化缘化到东直门外二里庄时,口渴难耐。当时这一片都是菜地,游僧看到前面有眼井就想讨口水喝,但正是晌午头,菜农都回家吃饭了,没人挑水,僧人只好在井台上盘腿打坐,等候挑水人到来。等啊等,等到老百姓看到这位游僧的时候,看到是一位坐化的佛爷。一传十十传百,这就不得了了,在老百姓的理念中,和尚坐化那就是“修行成佛”了。佛落此地,那是特意给这方黎民降福啊,焉有不供起来顶礼膜拜之理。于是有钱人家出钱建寺修塔供佛,才有了这铁塔寺。
东直门外铁塔,塔高约4米,颜色因铁铸而呈黑色。可以说,在老北京的古塔中,铁塔独树一帜,建筑没有按照一般的规制,而突出了塔的敦实厚重感。塔身下部由8面厚砖墙结构成塔室,故塔室空间不大,再加上塔室只有一扇向西而开的券门,壁上无窗,使塔室生出一种威严和神秘的氛围。
铁塔寺塔身上部由实心三檐组成,出檐不多,上下檐檐距紧小,塔檐的规范显然被弱化了。再往上,“铁”便大行其道了——华盖及塔刹均为铁铸,灵动而不失厚重,玲珑而不失威严,铁塔寺也因此而得名。另外,每个檐角上都悬挂一颗铁铃铛,风过铃动,群响和鸣,更添几分威严。
中国的文化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不论多么庄严神圣的地方,都可以在时间的作用下,转化成带有娱乐性质的活动场地,东直门外铁塔寺也是如此。铁塔寺有十几间房子,又在东直门外斜街旁边,开阔的地方很多。旧时每年阴历四月十八是定例开庙的日子,持续三五天不等。一大早,香客游客打城里城外,缕缕行行云集于此,烧香拜佛,买东到西,吃喝玩乐。
当时东直门外盆窑多,卖瓦盆、花盆的,卖鞋样儿、花儿样子的、卖糕干粉的、卖铁球揉手的也来赶档子。有家茶叶庄,专雇一拨儿鼓乐手当街演奏,招来众人紧跟其后。还有卖砂锅,支炉、支锅瓦儿,茶壶、茶罐、蓝边儿碗,葫芦瓢、马勺、蒜锤子、蒜罐子,笸箩、簸箕、席篓、柳斗、竹笊篱……真是琳琅满目。我说的这些东西里面,有大部分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了,如支炉、支锅瓦儿,葫芦瓢,马勺等等。
父亲说,庙会上有吃、喝、玩的不新鲜,有耍叉的,唱曲儿的也不新鲜,最不可思议的当属立春飞鸡毛的表演。立春前一天,在庙前刨一坑,内放一卷席筒,筒内放上鸡毛,等立春时刻一到,凭借地气鸡毛会从席筒内飘飘而出,冉冉升起。這时在场人们群起欢呼“春来了”,互相祝贺,鸣放鞭炮,随之蜂拥进至庙内拈香,以祈求一年的平安吉庆。然后,庙外广场上便开始风筝大赛,一瞬间,蝙蝠、蝴蝶、沙雁、黑锅底、八卦、龙井鱼、大蜈蚣飞满天空,一些贫家小孩,也扯着瓦片风筝跑着玩。当时有许多做买卖的,尤其是卖风筝的云集于此,十分热闹。
父亲通过立春这件事,一直认为,天时不可违,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什么时间吃什么食物应与天时相合。他老人家说:“冬天吃西瓜,总感觉不舒服,与胃不和,冬天吃白菜萝卜那才是养人。”我笑老父亲的固执,现在为了利益都是反季节的蔬菜挣钱,连桃树、香椿树都搬到大棚里来种植了。父亲摇着手说:“可以吃,但是,不是味,不是味……”
20世纪70年代,铁塔寺被拆除了。2000年我到东直门办事处工作,主管城管城建,胡家园南口向南要拆出一条路到东直门外大街。二里庄社区有几间房子的住户就和我说,这几间房子就是当年铁塔寺的庙产,庙拆了房子保留下来一部分。
那一次把铁塔寺唯一留下的痕迹也拆掉了,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点点的记忆。很多老人都回忆说,东直门外铁塔寺庙会的时候,就算和家长说谎话,也得到庙会上待个一天,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很多都能说上一年。唉,现在物质丰富了,好像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知道玩什么了。
(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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