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强
我时常会想起那样一个黄昏,一个夏日的黄昏,八岁的我和村里的一帮少年迎着湿润的风,在风里奔跑,像是生出了翅膀。我翻着筋斗,跑在前面,我想像孙悟空那样飞翔。村民们聚集在村子的一片空地上,此时在两棵高大的桐树之间,支起了一块大白布,我们欢呼着跑过去。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面对着那样一块四方的布,像是枯燥世界里变出的一个魔法道具。
人群慢慢静了下来,灯光打在那块布上,布亮了,上面出現了字,旁白是“天下功夫出少林”,随着电影里三个孩子一阵打斗,布上赫然出现了“少林寺”三个大字,台下的人群目瞪口呆。而我,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感到一个完全迥异于故乡村庄世界的门正向我徐徐打开。
八岁的我忽然觉得:我的一生,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到嵩山去!那个夜晚,我失眠了,夜半时分,我暗暗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但我已经能够预料到:当我说出功夫明星之梦后,肯定会先尝到功夫的“甜头”——父亲的一顿胖揍。
午后的阳光毒辣,我和母亲在村外玉米地里干活,玉米叶子划得我浑身刺痒,浑身的热气往外冒。
“娘,我想去少林寺学武。”我怯生生地说。
“哪儿?”母亲听了之后,停下了掰玉米的手,诧异地看着我。
“那都是电影里的,你还当真?”母亲继续干活。
“娘,你就让我去吧,我铁了心要做这件事,我就想去那里学武。”
母亲听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开始肯定觉得像是笑话,但是看我严肃的模样,又不像是说笑。
“学了武,你想干啥?”她停下了手里的活。
“学了武,我就去拍电影。等我挣了钱,给你盖大房子。”我连比带画,信誓旦旦地说。
听完我的一番豪言壮语,母亲笑了笑,她依然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孩子说的胡话罢了。
没有一丝风,白花花的阳光像剑一样,刺向玉米地,我和母亲的汗水无声地往下淌。
我像一头犟驴一样,一心想去学武。母亲知道我的脾气,我的小名就是“二犟”,脾气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的表现让母亲知道,如果不让我去少林寺学武,我就没法儿活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魔怔了。”
母亲果然很快就把这件事跟我父亲说了,他们无奈地同意,送他们的“二犟”远走他乡了。
1992年3月25日,黄昏,河南省中部的少室山上,一位叫作释延宏的武僧伸出手来给我摸骨。他摸了摸我的头和手,悠悠地说:“缘到了!”
“你骨脉不错,适合学武,留下吧。”
我将信将疑,狠狠地点了点头。
1999年,依旧是3月,我决定离开少林寺,去“那个地方”圆我的电影梦。
去北京之前,我回了趟老家,一是跟父母告别,二是要点路费。
到了邢台火车站,我很幸运买到了一张站票,登上了北上的绿皮车。火车在坦荡的平原上一路飞驰,过了几个隧道后,一头“栽进”了一座车水马龙的城市,我终于来到了我所盼望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叫“北京”。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随着人流出了站。辗转了一下午,黄昏时分,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门口。我和旁边或蹲着或站着的人一样,懵懂茫然,渴望被幸运砸中。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着这座千年古都。面对写着“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神圣的牌子,以及牌子旁那有着无数机会的大门,我激动不已。
我的明星之路,就此,在这里,扬帆启程……
(司志政摘自《疯狂阅读》2018年1-2月 图/关节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