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杨柳枝》:“碧玉簪冠金缕衣,雪如肌;从今休去说西施,怎如伊。杏脸桃腮不傅粉,貌相宜;好对眉儿共眼儿,觑人迟。”
相传这首《杨柳枝》是南宋词人张孝祥所作,而张氏之所以写下这一首暧昧的小词,意在撩妹子。这类“八卦”传闻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我们都知道张孝祥是南宋豪放词的代表人物之一,词作大气磅礴,《杨柳枝》的小情调完全不合张词的风格嘛。所以也有人认为,这首《杨柳枝》是托名的伪作。
不过,我们这里不打算考据此词的真伪,只来说说词作后面的生动故事。据成书于明代的《情史》记述,“陈妙常,宋女贞观尼姑也。年二十余,姿色出群,能诗,尤善琴。张于湖授临江令,途宿女贞观,见妙常惊讶。以词挑之,妙常拒之甚峻。”张于湖即张孝祥,“以词挑之”的词,便是这首《杨柳枝》。
这个故事曾被元朝的戏剧家关汉卿写成剧本《萱草堂玉簪记》,明代的香艳小说《国色天香·张于湖传》、《万锦情林·张于湖宿女真观记》、杂剧《张于湖误宿女真观》、传奇《玉簪记》,也都收录有张孝祥撩佛系妹子的风流韵事,其中以《玉簪记》最负盛名,被改编成京剧、曲剧知名剧目。据说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女尼妙玉,亦是以陈妙常为原型。
《国色天香·张于湖传》对张孝祥与陈妙常初次见面的描述极有镜头感:张于湖“改升金陵建康府尹”(与《情史》所记“授临江令”有异),赴任路上,投宿道观,与观主闲叙,“正说之间,帘栊响处,只见一人俄然而入,头戴七星冠,身披紫霞服,皂丝绦,红月答履,约有二十余岁,颜色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临凡世,精神似八十一洞洞中仙女下瑶池。生得丰姿伶俐,冠乎天成。于湖一见,荡却三魂,散了七魄。”这名女道士(跟《情史》所记“女贞观尼姑”亦有异)正是陈妙常。
张于湖对陈妙常一见钟情,便寻了个机会,跟她搭讪,并写下一首《杨柳枝》送给她,表白心迹。谁知陈妙常看不上张孝祥,回了一首同题的小词,委婉拒绝了张大人的好意:“清净堂前不卷帘,景悠然;闲花野草漫连天,莫胡言。独坐洞房谁是伴,一炉烟;间来窗下理琴弦,小神仙。”意思是说,小女子是佛系少女,心静如止水,张先生休得胡言。
张于湖看毕,已知妙常的意思,“即忙起身”。妙常说:“言词冒犯,宥非为幸。”张于湖“谢别,到船中叫王安取绢一匹,送至观中,谢了观主。进城上任理事”。
但故事至此尚未结束。在这个故事中,张孝祥注定是男二号,男一号还未登场呢。
话说陈妙常自张于湖别后,“懊恨不及,从此惹起凡心,常有思念之意”。恰好道觀的观主潘法成有个侄儿,叫做潘必正,和州泾阳县人氏,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因赴临安赶考落榜,便顺道前来拜见观主,在观中小住——嗯,男一号上场了。
剧情的发展比较俗套:潘必正在观中遇见陈妙常,惊为天人,也写了一首小词送给她,妙常看毕,惊曰:“此人言词典雅,字若龙蛇,况兼人物厚重,比那家(指张孝祥)大不同。”两人便攀谈起来。妙常问:“多承佳句。请问官人青春有几?”潘必正说:“二十有五。”妙常又问:“哪月寿旦?”潘必正曰:“八月十三。”不用说,陈妙常对潘必正也是有意。
于是,一场热恋之火便在这道观中熊熊燃烧起来。最后,“必正妙常乃携手同入兰房。必正曰:‘死生不忘卿恩。妙常曰:‘你莫比等闲看,我身犹处子,并无点泄。卸下星冠,脱下衣服……(此处删去若干字)”
但这两个年轻人虽是两情相悦,以身相许,却还有一大障碍:陈妙常乃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可以谈婚论嫁?从程序上讲,陈妙常需要先还俗,而僧道还俗,又需经官府批准。所以,潘必正只好带着陈妙常,还有姑母——即道观住持潘法成前往建康府投状,申请还俗。
到了府衙,陈妙常这才知道府尹张孝祥,原来就是上次向她表白的那个人,给吓得魂不附体。但张孝祥何等人也,挥笔写下批词,批准陈妙常还俗,成就她与潘必正的姻缘。
故事的结局皆大欢喜:潘必正与陈妙常成亲后,生有一男一女,“夫妻衣锦荣归,尽天年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