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珍 岳筱宁
1.2.内蒙古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市 010022
193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亚伦·内文斯(Allan Nevins)提出了口述历史(Oral History)这个学术词语。美国口述历史学家唐纳德·里奇在《大家来做口述史》中论述;“简单地说,口述历史就是通过录音访谈来收集口头回忆和重大历史事件的个人评论。”[1]口述历史是一种从精英史向公众史的转向,采取自下而上的研究视角。
随着录音、摄像、互联网等新媒介技术的发展,口述历史开始与影像结合,更丰富了它的表达。正如马克·费侯所言,“以历史的观点来解析影像,以影像的叙事策略来解释历史”。[2]历史与影像相互依存,相互弥补。一方面,以影像构建的口述史可以作为珍贵的历史档案和资料。另一方面,将口述历史与纪录片相结合,可以成就另外一种艺术形式,即口述历史纪录片。纪录片的本质是真实,口述历史的职责是记录历史,两者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通过影像将事件亲历者的口述形神兼备的记录下来,这样的历史就不只是存在于书本上的枯燥的历史,而是呈现在人们面前鲜活而有生命的历史,更加接近真实的历史。同时,因为影像作为大众传播影响面更广,就可以让更多人近距离的去了解和感悟那段已经逝去并且将不复存在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关照当下的现实生活环境,对人类生存的意义与未来进行探寻与思考。
口述历史纪录片的首要使命是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也就是说,它应该用画面、声音、史实表现出真实的历史。这与史学尊重客观事实有共同的出发点。然而,我们也知道,历史是已经过去并且不会再复制和发生的,我们无法做到亲历,也无法完全掌握它,只能使用各种手段去叙述和还原历史,无限的接近历史中心。所以口述历史纪录片是否能够还原历史真实,又能够多大限度的还原就是我们首先要考量的问题。
口述史纪录片中讲述者陈述的记忆中的历史不一定就是“真实历史”,而是具有个人倾向的、有选择的、重建的、经过“修正”的历史。口述的过程是人与人交流的过程,这个过程容易受各种因素干扰,而影响最终历史表达的真实性。概括起来,可以从三个方面来描述其不稳定性。
首先,谈话的现场。口述过程基于一个特定的谈话现场,这个现场是否是口述者熟悉的环境,又或者经过精心设计,能让口述者保持一个放松的心态,使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愿意去搜寻自己的记忆并将之毫无保留的进行分享仍未可知。在有些纪录片中,口述者会被带到当时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已然面目全非,或许还保留有当时的印记,然而作为亲历者,再次目睹现场的震撼是否能让其打开尘封记忆的大门,回忆起更多细节,这都是不能确定的。
其次,倾听的访问者。口述历史的访问者,一般是一个对历史事件本身进行过透彻研究的史学家,或者是一个事先做好了充分案头准备的记者、编导,鉴于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有主体意识的个体,他们往往会基于本身对历史事件的理解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引导,哪怕只是一个追问,一个语气,一个表情,都会对口述者形成一定的暗示作用。而大部分口述者都会聪明的选择顺应访问者的思路和立场,进行有选择的回答,从而影响了口述历史的真实性。
最后,口述者的记忆。这一部分应该是最为复杂的一个系统,因为人的记忆具有不可靠性,这里分为无意识和有意识的。从无意识的一面来说,口述者会丢失对过去的记忆,有可能是选择性丢失,或者是遗忘性丢失,这当中有时间久远的原因,也有事件本身给人带来的打击使其选择遗忘。从有意识的一面来说,对于历史事件造成的不幸经历,口述者会三缄其口甚至顾左右而言他。郭柯导演的纪录片电影《二十二》中,追踪纪实了日本侵华期间被当做“慰安妇”的受害者现今的状况,被采访的阿婆很多都不愿讲出过去的事情,因为那些回忆对于她们来说太过痛苦,每每说到“我不想再说了”“我不舒服”就戛然而止,导演或者是采访者并没有进行追问,因为这个时候阿婆的沉默和痛苦就已经传达出真实历史的伤害,观众也能真切感受到那段历史,所以也不必苛求于更多的讲述。另外,人们的记忆往往也不是纯粹的,它受到个人生长环境、社会意识形态、感情倾向等影响,使当时发生的事件独照为具有个人色彩的“记忆”,之后又在社会环境中混杂他人的记忆和媒介的传播,使其对自己的记忆不断进行修正,形成了最终的“社会记忆”。而出于个人情感的考虑及人的社会性,口述者也有可能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言辞而逃避责任,或者是夸大自己在历史事件中的作用,争取表达自己的存在,赢得个人身份的认同。
那么,我们是否因为口述记忆所带有的不完整性,不确定性而否定口述历史的真实性呢,这显然是片面的。我们不能要求从单个的受访者口中得到历史的真相,因为人的记忆毕竟有限,但口述历史是一个群言的过程,群言的复合使得口述历史更为立体客观,人们从中看到的是历史事件发生时映射在各个社会层面的印记,这样的记忆是多维度的,多层面的,多阶段的,是更为真实可靠的历史记忆。而且通常在最复杂的事件当中,口述过程中最多元化最不清晰的争议点正是触及到了历史的焦点和难点,这个过程正是揭示产生社会分歧的过程,可以向人们展示出某个特殊历史时期的政治文化和历史意识。所以口述历史的重点应从注重口述的结果转向关注口述的过程。正如波特利所解释的:“在事实和记忆之间的差异,最终提升了口述资料作为历史证据的价值。”[3]
历史见证者的讲述,让人们体会到历史中发生过的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纪录片将这一过程进行真实的记录,口述者的语言、表情、神态、动作,他们在讲述过程中的情绪情感,这些都是真实感人的,都是观众可以真切感受到的,而这样的感受是文字无法实现的,纪录片在此刻所纪录的真实生动的影像不仅是过去历史的回顾,也将是未来历史的见证,具有极大的历史价值。
纪录片讲究纪实性,但同时也要具备艺术的审美价值,所以将口述历史与影像相结合的纪录片不能只是将历史记录在案,它应该有更高的艺术追求,即把历史的真实性与艺术的真实性相互融合,进行艺术再创造,从而激发出全新的艺术魅力,影像的表达会赋予口述历史新的生命意义。
(一)立体的叙事空间。不同于使用文字或录音进行口述史的简单记录,纪录片这种艺术形式是使用视听语言来进行表达的,镜头、画面、声音、文字、图像等共同构建了一个历史时空,为观众营造一种重回历史现场的特殊感受。这种近乎全息式的历史空间,就是由电视“场”建构起来的,“它将一个场面内的相关事件、行为的动态关系,以及形象、声音、环境、心态、情感等共同积累出一个丰厚多元的信息时空。”[4]观众被口述者生动的语言、语调、表情、动作、情绪等感染,仿佛也置身于那样一个历史时空,真切的感受到人物的命运和情感,这样的历史是鲜活生动的,而不是枯燥乏味的。
(二)多元的叙事维度。口述历史纪录片面对的是普通大众,而不止是史学专家,所以如何将历史做得好看,让大家感兴趣,必然要在叙事中进行多元化的建构。
首先,故事化的表达可以增强节目的可看性。口述历史并不注重宏大叙事,而是让普通人发声,关注小人物的历史命运和生命记忆,这种讲述往往带有浓厚的个性色彩,比较引人注意,在理清个人记忆与历史事实的关系后,将其生动的讲述辅以故事化叙述,进行戏剧性的结构编排,往往会使口述历史纪录片充满故事性和人情味,鲜活的历史也能更加吸引观众。
其次,借助虚构与想象等艺术手段,纪录片中可以再现历史场景。口述历史纪录片中一部分叙述由口述者来完成,还有一部分叙述通过外视角的客观叙述来完成,这当中需要重建历史场景,穿插口述者的叙事。一方面我们可以使用现有的历史文献资料和影像资料,丰富视觉形象,为口述史料提供有力佐证。然而人类运用影像记录现实的时间不长,历史资料文献也有残缺,在面对需要使用大量历史场景进行重现的时候,往往会望洋兴叹,这时候就可以借助虚构与想象的艺术手段,将我们想象的那些历史场景复原在人们眼前,其一是使用影视技术手段进行拍摄,演员表演,再现一段情境和片段,这适用于以人物为主的故事叙述。其二是遇到无法重现的历史场景或复杂的事物原貌时,可以使用二维或三维动画进行复现与演绎。崔永元的《我的抗战》纪录片中,众多老人讲述某一场战争或事件过程中,一部分插入文献资料作为佐证,另一部分则是以插画的动态形式(不能算作严格意义的二维动画)形象的再现当时的场景,这些插画在形式上仿照了“小人书”的艺术手法,带着那个年代人们独有的童年回忆,怀旧的意味完全契合了历史事件的场景氛围,两种艺术语言仿佛具有天然的勾联,共同复活了那段残酷悲壮的历史。对于抽象的概念表达又会使用现代数字手段,进行具象的描绘,比如地图的动画标识,军事行动路线等一目了然。
(三)“群言”与“群像”的复合。口述历史纪录片一方面通过口述者的语言来讲述历史事件,另一方面通过阅读当事人的外貌体态特征来获得历史信息,这就是“群言”与“群像”。显然,“群言”是由众多差异性个体的讲述建构出的多角度多层面的话语空间,形成观众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多元认知,而“群像”则是集结各个社会阶层的人物形象,传递更多的社会感知,形成一个众生相,这种史观的表达不再是片面的“一言堂”和精英史,而成为最为立体全面完整的历史原貌,观众通过这些多元的话语和丰富的形象,自己汇聚分析而成最接近历史真相的认知。
口述历史纪录片跨越了两个学科领域,即史学和艺术学。史学要求历史的真实性,艺术学要求艺术的审美性,然而在这里,口述历史纪录片的艺术性应该以真实性为前提,以真实性作为其坚实基础,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进行虚构和想象,绝不能为了迎合趣味而虚构改编或者夸大历史,这样的作品才具有真实的艺术感染力。“没有证据的想象,只是幻想和瞎想。”只有符合历史事实的证据、严谨缜密的逻辑再加上适当的想象,才能成就一部口述历史纪录片。
[1]殷乐希.试析口述史纪录片的叙事维度与时空再造[J].传媒与教育,2014,1;57—63.
[2][4]朱奕亭.论口述历史的“影像转向”[J].现代传播,2016,6;158—160.
[3]赵蕊.影像·记忆与认同—口述史纪录片的历史真实[J].电影文学,2013,9;127-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