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晖
有人说:“心有东坡词,人生无难事。”说的是苏词留给我们后人的人生智慧与启迪。这位被林语堂先生称为“大自然中伟大的顽童”,无论命运如何多舛,总是要活得那么明白,那么自在,那么洒脱,有仙人之气,超然而淡定,为后世所景仰。而最能体现东坡超然淡定人生态度的作品,莫过于他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词。
词的上阕,描写了词人在风急雨骤之中,吟啸徐行,闲庭信步的傲然洒脱之态。急风骤雨令同行之人一个个狼狈不堪,四处躲避,唯有词人处变不惊,安之若泰。他还劝导同行者:“不要听又急又大的风声雨声吧,不妨像我这样,吟唱着慢慢迎着风雨向前走。”然而,他忘了,只有像他这样久经风雨、饱受磨难之人,才会在风雨来临之时,如此从容淡定!拄着竹杖,穿着草鞋,迎着风雨,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毅然前行,几人能做到?一声“谁怕”,道出了词人面对自然风雨的勇敢与决定,坡仙笑对苍茫的形象跃然纸上。
“一蓑烟雨任平生”,是词人由自然的风雨而联想起人生风雨,是对上阕的总结。任它再大的风雨,就让我披一袭蓑衣,在烟雨苍茫之中度过一生吧。这既是对眼前风雨的无所畏惧的表达,更是对未来人生风雨毫不回避、英勇斗争的宣言。苏轼写作此词时已四十六岁。这正是一个建功立业的黄金时期,却被无由地贬到了偏远的黄州。这一段贬谪的生活,仿佛是上天对他的特别眷顾,不但没有压垮倔强的词人,反而是练就了他超然淡定、乐观洒脱的性格,造就了他卓然不朽的文学成就。“一蓑”不仅是生活中的雨具,更是词人化解人生风雨的思想武器。自然风雨也好,人生风雨也罢,只要你有一种超然淡定的人生态度,都能坦然面对,履险如夷。有了这种态度,即便是“充满劳绩”,依然能“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海德格尔语)。有了这种态度,即便是苦难之地,也能过成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词的上阕重在叙事,下阕则重在写景。但无论是叙事还是写景,都是在抒情。“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词人之所以能以超然淡定的人生态度,化解人生种种困境,关键在于他对人生真谛的理解与透悟。雨后初霁,春寒料峭,山头的斜阳,又送来些许的温暖。这既是写实,同时,不也是一种人生的体检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风雨过后,总能见到彩虹;寒冷之时,总有温暖相伴。这就是真切的人生。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也无需逃避。“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自然界中有雨有晴,有寒有暖,人生不也是祸福相依、得失相伴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陶渊明《神释》)一切顺其自然。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关于“归去”的理解,很多的评论者认为是词人有归隐之意,亦如苏轼在《临江仙》一词中所说的“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其实,“归去”是词人要回归自然,回归初心,回归本我。也就是他在《赤壁赋》中所说的:“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大自然之无尽藏也,而又何羡乎?”这是道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也正是词人超然淡定人生态度的思想根源所在。“也无风雨也无晴”,无雨无晴,亦即是宠辱不惊,得失两忘,去留无意。唯其如此,才能随缘自适,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竹杖芒鞋轻胜马”,回归田园,过一种真真切切、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远比宦海沉浮、仕途羁旅要轻松自在。这是苏轼历经磨难,久经风雨之后的大彻大悟,是他铅华洗尽后的清静与空灵。
伟大而苦难的苏东坡,在沉重的打击中,品味了人生三昧,透悟了人生真谛,明晰了人生底蕴,形成了他超然淡定的人生态度。因此,他能以超人的智慧,直面慘淡的人生,以豁达的胸襟,容纳纷扰的世界,从而不为得失荣辱所左右,不被进退去留所羁绊,在平凡的生活中,恪守生命的尊严。这便是东坡超然淡定的人生态度的动人之处。
(作者系黄冈职业技术学院中文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