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天堂没有黑春光
打开一扇门,把手上的指纹
像人间的困境
被门轴转动的声音催眠
他的呼吸,窗明几净
起飞省略了许多细节
远处有微风,在雾,或者云之上
他获得静止不动的权利
飞行的犒赏一直挂在嘴上
他依次要了咖啡、可乐、半杯橙汁
他还要烧烤……丹唇的
空乘小姐白了他一眼,说:
“天堂不许有炊烟!”
这是正午,八千米高度之下
草甸如席。赏花人占有蚂蚁的道路
几个胆大的,升起风筝
河流被牵动,如抽丝剥茧
欢呼的孩子们脸上反射春光
他裹着云,像一个逃离凡尘的老妖
游离的“卡夫卡”
扛着天空在雾霾中蜗行
喜欢隐藏表情
并寄希望于给尘世提供更多发呆的蓝
转身走得费力,索性干煸生活
泼墨好耍,涂鸦取乐
变形的力道释放自由
因为低于人间,所以大张旗鼓
每一笔都精通背叛与颠覆
每一道留白里都站立着气定的众神
还 原
中午的广告牌,默默反射天光
穿内增高的长腿女人像招蜂的繁花
走在瓷实的人行道上
市井的呼啸闪过她描得深黑的眼
街边装护栏的小工,无法拍合榫头
他唇含一颗钉子,耳架一根香烟
不用猜,他多想快点完工抽上一口
汗水让他的额头,如复活的源泉
我手拿巡查的旗子,站了两个时辰
来来去去的行人,被斑马线驯服
红绿灯对人间的贡献,精准得无话可说
刹车声刺耳,凶猛止于无言的秩序
亲爱的茨维塔耶娃,她认真说过:
“人在世间的唯一任务是忠实于自己”
我举手搭眉,看广告牌上似有字一行
——请天空变蓝,还原生活的朴素
图书馆的黄昏
灯火的记忆挖掘着暗下来的时间
三三两两的行者,被霞光涂上腮红
沿着石阶上下,脚步洋洋,自得如胖鹅
每个人都在安抚怀抱的婴儿
几乎无师自通而成,慈祥的父亲母亲
电梯口的雪
雪。落在人间了
这情景被一声惊叫表达——
电梯口有雪!电梯
像一个冰冷的陌生人,抽离温暖
而樓层的阿拉伯数字
与手指亲密,传递暧昧的信息
在某某号房间
雪白的床单,裹挟一世的雪
大地亲切,草木温暖
隔壁的花圃里,雪,堆成人形
在玻璃后面无辜
时间的实证,毫无秘密可言
雪已不知去向
电梯口,积聚着等待升降的人
谁也没有再吭一声
早春的城
一大早,汽车在二月的城
疾驰。晨光渐明,街道绽放在微风中
前夜薄凉,黑暗已破碎成
匆匆行人脸上的焦虑,或雀斑与皱纹
鳞次栉比的店铺热气腾腾地打开
卷闸门,通晓昼夜的循环与更替
街道残留人们驳杂的情绪
努力塑造“非我”的我,夜以继日
已知与未知,存在与虚无,爱或憎
生活啊,在早春二月予我以冷峻的理性
气 味
在厨房洗碗,清水冲走暗黄的残渣
剩饭在锅中平复了高温的激动
也不再期待我们的行为
带走,而睁着如我们欲望的细眼儿
给垃圾桶套上褐色套子
这里是归宿,我双手付出的劳动
不甘空寂张嘴嚎叫——填满的期待
飞逝而入:米粒、菜根、鱼刺……
中午河南商丘的张师傅
来修水管,他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离生活很近的人,留下了一只
破旧的鞋套,和一堆水泥的细末
我轻轻拾起,下一刻
一切都将在屋外的黑暗里
安静下来。这会儿,淳朴的修理工
或许已在梦中回到魂牵的故里
我提起一袋滴水的沉重,离开厨房
走下楼梯,从明亮走进夜色
有一种气味开始强行进入我的身体
呈 现
在楼顶远眺,视野蒙蒙,啥都可疑
楼宇参差而霸道,企图瓜分我的双眼
日头偏西,它不会落进山里了
遍地阴影横陈,不讲理地阻塞人间
我怎么落脚?我被黑暗侵扰已久
魔音耳机
我终于相信,声音有驯服人的魔力
为了改善一下视听条件
儿子在我面前,不再小皇帝了
他的眼神,被两条白色的胶线勾引
出门时,他缠着我,唠叨魔音耳机
并耐心地和我交谈世故
他一直有对大人灌输凡音的免疫力
这下,却出现松动:“嗯,嗯嗯……”
我们并肩走过一座小木桥
柳条绿成一阵风声;春花开了
仔细看,有蜜蜂“嗡嗡”地飞上飞下
而桥下,流水漫过的石板
被惊飞的水鸟,撕开一条拉链
我说:“做人要像流水……”
我说:“有时候尊严可以放下……”
我说:“逢人只讲三分话……”
我说:“凡事留一手关键时刻再出手!”
“狗屎!老爸当心脚下……”
他突然一声尖喊
摘下耳机搂紧我,像小时候我搂着他
南方古镇
银杏剪贴闪电装裱天幕
我在树根发奇想
流水豪输银子
置光天化日于不顾
置我贫穷的喝止于不顾
她摘下灯笼的红
沉鱼落雁
小妖精的乐感,开始泛滥
“大王叫我来巡山,
我把人间转一转……”
发糕多好,熏蛤蟆泛着年味的黄
转角遇到裹粽人
一身手艺,把弄半日光景
和一捆韧性的稻草
我在一座拱桥边出场
收集众生玲珑的目光
累了靠在栅栏上
湛蓝的倒影中,别人的镜头里
我是远方
那个水边戏台
软语迷蒙如水草,台面很窄
仿佛巡游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