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相对论(组诗)

2018-03-31 07:27李郁葱
文学港 2018年3期
关键词:山水

李郁葱

田园诗

我们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在此长住

尽管它是美的,像一张明信片

意外的问候,和拜访中的窗口,它

被打扰的村庄,如果向下抓住我们的山中

是远飞的鸟、苏醒的树林、穿梭的风

或者如那些不告而别的影子

我问候这陌生的山水,它是否塑造

我们灵魂中被渗漏了的形状?

总有那一洼浅溪带给我们惊叹

当天空走入这明亮,多少的俯视

但小的能否真成为美,闲能否成为

新腔调?一个佝偻的人

能够吐出中气里的堂堂煌煌吗?

延迟的班车,余生里的瞌睡

我熟稔于晚睡晚起,有人却闻鸡起舞

好吧,无非从一个梦走入另一个

饮一抹山色,狐仙和树精

都被约束在浓荫深处,那里天雷滚滚

如果云也成精,变幻,就是变坏或好

觊觎于这造化,有人摸着了虚无

却被下午的沉重所勾引:没有了妖

遥迢需要一脚油门,但万水千山

一袭新衣撑起一只旧鬼,看见

软弱的时代里,山水的傀儡就是大师

向田园致敬,比如是远远飞起的斑鸠

增厚这地域的寂静,有时候,寂静就是孤独

像有些人愿意躬耕,成为一个符号

而我们情愿把自己缩小到远方

我们越小,远方越辽阔。如果万物寂寂如初

车轮滚过了小水坑,时速让积水勃起

它飞溅的激情,却惊吓了踱步的鸡鸭

这一片刻,我愿意鸡同鸭讲,好好活着

廊 桥

彩虹?在喧嚣和奔腾的河床之上

它是一种升起和连接

但并不通往新世界,它只是让我们看见

过去的那些路,过去的那些人

当他们消散,在风中,

草木用它们的本心生长

我们还能保持最初的看见吗?

没有路,我们就造一条;没有

未来,我们就许诺一个……那一天

我们摸了摸彩虹,鸡犬的叫声

是否唤醒了我们的耳朵?

我们需要这样的到达吗?

一个简单的世界,当它是封闭的

它完成了建造,这些楼阁和窗

这些风的影子,我们弯曲的言辞

无用之时它被再一次证明

它在路的中途:我们到来、赞叹

指点岁月的消失,如同它的横亘

在群山之间,像是云的召唤

把每一座单独的桥绵延成路

当独立的树成为森林而回声扩散

未来,浩瀚的夜空

并不改变黎明,即使我们身后泥泞一片

它终究收藏了这些风景,

日新月异的山水,而我喜欢旧

如果山水的焦虑带来下游之地的干涸

一阵风吹过枯竭的头脑

又怎么能翻译成一句湿润的诗呢?

那么,当雾霭笼罩,在这路的中途

我们有闭眼的幸运:倾听那消逝

而丰沛的水冲刷着陈旧的身体

横坑夜雨

我们谈到了慢。在高铁、汽车

一路速度的帮助下,我们把两天压缩到了一天

但我们谈到了慢,速度让我们

回到旧时光,从城市的喧嚣里出走

此刻,雨下着,我们说着话

身体里的瓦片被山雨敲打,是这些瓦片

建造了今天的我:肉体的宫殿

如果灵魂一直是它的君王,为什么

我从不曾触摸过他的脸颊?为什么

他有如此多变的气候?假如

我被他所召唤,那一条小径

為什么引我走向孤独的深处?我倾听

像是灿烂星辰的落下,在这里

整个世界今晚就在我们的头顶

多么平淡的交流,不足以意味深长

而它只是落下,在晨昏之间

在黑暗之中,它让我们听到,它让我们看见

滚动着,以不同的形态包裹了我们

像是一滴纯粹的雨,我们

退到了慢,退到我们谈话的最初

一夜的雨,慢慢下着,缓慢的生活

像青苔上的蜗牛,大地的耳朵

它听到了我们,我们的快和慢

仿佛一个睡着了的人从梦中醒来

轻轻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没听清楚的话

早上被鸡鸣所唤醒

我会醒来,即使没有鸡鸣

会从一个梦中跳出,像是冬眠的云

在蜿蜒的山脊上上升:它为我们预设良辰

不想梦见的,想梦见的

当浅睡环绕的生活,影子里的

犬吠,是一种什么样的警惕?

鸡犬相闻,提醒我们在这里

未知的地方也一如往常

我们日常所缺乏的,这里依然不能补充

虽然那些蔚蓝从天空倾泻,那些风

带来更多微妙的颤栗

但感谢那只早起之鸡的呼唤

如果狗避开了我们这些陌生人

异乡的口音如同粗暴的闯入,这些

地理学的天赋被动物所校准

当雾气消散,如此走来的山

压着了我的眼睑,像倒影恍惚

那打鸣的鸡已被煺毛,等待着油锅

山 道

如果向左,也就是向右

左就是右,假如前就是后

我们的视线,依然被这山

所遮蔽和过滤,被这些树

这些杂草所净化:

在这逶迤向前的夜色里

我们接近于山峰

但我们依然是矮的

像野兔,被我们的车灯所眩晕

一个片刻的不知所措

迷路于熟悉的地方

而我们转了一个弯,辽阔

汹涌,如同奔跑的夜

沿着风的方向

那么广大的黑暗中

一张胖胖的脸颊

是否比瘦削的脸让人放心

更加诚实于地心引力?

我知道美,像眼睛

热爱于这些空旷胜过拥挤

但我们依然在人群中如鱼得水

此刻,群山中

如果支着耳朵倾听

只有车轮的滚动,和我们

说话间不时飘过的斑驳

允诺之夜

风分开草木,风分开岩石,风

也分开溪水和我们,在浩荡的夜空里

它把人间分成了黑和白,分成了

哀伤和幸福,它这样吹,低沉的呜咽中

我们要求着幸福,它却吹来了哀伤

为那些缺席的人,那些被时间漏下的光

像是弓起了背的夜晚,在孤单的叫声中

最深的夜晚被猫所推敲:谁知道那些平常的诞生

他们改变着夜晚的深度,犹如梦

衡量一个夜晚的重量,甜蜜的梦、破碎的梦

所有被束缚的时间所释放的

带给我们一个平常的周末,那归于尘土的名字

起源于此。我们瞻仰,指点,一声叹息

一座被废弃的学堂的浓荫下,我们学习

迟缓之物带来的智慧:有一刻,我们随风远游

兄弟,沿着那些草木、岩石、街道和溪流

我们的一生出于对风的模仿,邂逅

成为一种允诺:附身于那只雄鸡的昂首阔步

晨光微现之际的引吭,生物钟的指引

我们以为在放歌,但随即消融于连绵的风中

既不是黑,也不是白,就是那剩下的嗽嗽声

缺少的色彩

在城市记忆的深处

也同样成为今天的缺席者

我们期待的星空,

当雨,和夜色的笼罩

或许我们可以想象,那淅淅沥沥

落下的声音,是无数闪烁的时光

它们燃烧?它们锻打?

我神经元的某一处,似曾相识的

记忆?如果溅起了隐形的火

它曾经温暖我们在冬天递出的手

那固执递出却又不知所措的

度过年轻时代的困惑后

我一次次品尝了身体,犹如

一个打开了的宝藏,但我

能够期待有新的积极的欲望

把我和这一处屋檐

放到了同一个相框里?

那么合拍,甚至于

不需要修饰,像我们

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我们

参与了它的每一个细节

在今天和明天,在黑和白之间

我们藏起了星空,然后

我们尋找,我们得到,我们失去

我承认:我缺少夜色的浩瀚

直到有一天融入于它们

有时,我摸到了它们的低

藏身于风,藏身于我们的视线

它可以让我们视而不见

它是舞者,它是听者,它是盲聋

它带着怜悯在这世界占据一个位置

但甚至连命名都不需要——

打开一个早晨的方式,

伟大的魔术师,它如愿藏起

如果我们被黑暗秘密地滋养

那些忽略我们的,有一刻

被我们所惊讶,正如春风绵绵

幻听者咀嚼着草茎

或在微苦中抵达幽深的暗

每一种事物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们幻听的来源:当火

从内部烧起,从看不见的地方

开始蓬勃、扭曲,并且注视着我们

像这里,我听到它们沉浮的面容

草菇,平菇,香菇,苦菇,花菇,绿菇……

在雨后,它们窃窃私语;鸡腿菇,杏鲍菇,茶树菇……

另一场雨后,它们竞相发言;猴头菇,金针菇,

臭黄菇,马脸蘑菇,毛头乳菇,绒边乳菇……

还有那些称之为菌、耳,和马勃的,在一场

又一场的雨后,它们,大地的耳朵,倾听

大地上那些隐秘的声音,它们的美丽和毒

如果在舌尖上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

在地表之下,古怪的念头会让它们蓬勃

依附于什么而生存?那些辨别者的面容

是虚无的念头,让我们看到踏入者的脚步

被鲜艳者所吸引,它是黑暗的钥匙,打开

我们眺望中孤独的山峰,雨正在淅沥而下……

我寻找一个奇迹,在我们消失的时间里

它们在,平常的命名,呵,像极了

未遂的热情,和那些幽密处的苏醒:

它们饱满地敞开,复印着

大地的酸、甜、苦、辣,像是我们的面庞

从未被伤害的谷地里,我们看到那些

冷暖所形成的巨大的废墟,它们有过

这样短促的镜面的光泽,犹如对自己的肯定

从城市到郊野,不断扩大的我们

挖掘出这地图上微茫的一点,针尖般的大小

但它们簇拥于此,发现、采摘

我们设计它们的轨迹,从郊野运输到城市

如果距离可以衡量价值的大小

我们的轻和重,那么那些不曾易手的

是什么?当我们抛弃,农舍像一个休止符

有没有一条路修到我们密林的深处

而不必担心悬崖和高度,我们肯定

野生动物的灵犀,却陶醉于小狗的献媚

在被废弃的山道上,并无必要的延展

并无必要的指南:我们命名,简单地识别

而它们比我们古老,它们沉默的声音

遵循于繁衍的原则,那么让我们缩小

如果最初的时候,我们被这世界所打动

像它们抓紧了流动的风,它们,局限了

我们的视野,在这一年冬天到来之前

每一个世界都属于自己:被燃烧的雨

所催醒,而我们在餐桌上再一次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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