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冰川散记

2018-03-29 08:35成兆文
丝绸之路 2018年2期
关键词:乱石冰水苔藓

成兆文

震撼来自于对比,对比往往又与匮乏有关,或者震撼本身就是一种反省,正如惯常生活在都市的人对草原充满了浪漫的想象,九寨沟的原居民不远万里到大上海窥探都市生活的秘密。盛夏之际,冰川成了一种文化想象,而一次嘉峪关之行竟然使这个想象变为了现实。经过精心准备,我们向着心仪已久的七一冰川进发。经过两小时的翻山越岭,越野车载着我们进入祁连山的腹地,初始有遍野的牛羊,悠闲的牧人在肥美的草坡上伫立,后来飞鸟的声音渐渐喑哑下来,偶见的青松被低矮的小草所代替。

刚开始的路是路工铲铸出来的,后来路途越加艰险,乱石成了路的标志,小草逐渐隐去,夏天的绿意越来越少,苔藓类植物越来越多。再后来,苔藓都看不到了,泥土也消失了,很难分辨哪里是路,哪里是荒野,只剩下愈见峥嵘的乱石,冰河在峡谷中发出越来越激越的声响。

在生命与非生命区域的交界处,只能看到锈迹斑斑的岩石,那是苔藓类植物企图延伸自己生命的最后努力,探险者从20多人的庞大队伍只剩下区区五个人了。探险是什么?在这个少有生命光颐的地方,越来越多的探险者纷沓而来,又是为了什么?争冰川的自然美景作为理由站不住脚,显然危险在此地也变成了人们的审美对象,人只有在危险中触摸到自己的边界,并享受一种孤兀的高峰体验,那是自我超越的努力。当生命消失之后,视野中只剩下孤独的雪峰和各种造型奇异、情性率真的岩石,路已经完仝消失了,只能凭着自己的眼睛在石峰上前行,偶尔会看到一块块大石上有提醒的标志,直到后来标志也消失了。此时,其他四人几乎每隔50米就要停下来歇脚。起初,我还能一直如影随形,后来,实在按捺不住冰川的诱惑,便抛下他们独自前行了。

隔着一条峡谷,冰川悬立在面前,它宛如一位睡美人,斜躺在巨大的山峰上,它的衣襟在盛夏的阳光中化为惊涛拍岸的溪流,成为生命之源,它的波澜、它的起伏、它的秀丽与雄浑都率真地一览无余。但我并未停下脚步。跨过触目可及的距离,这段路程被说成是最艰险、最巨大考验的最后300米,我的体力越来越好,顺着石峰的脊梁继续前进,也不再担心随时滚落的乱石会将我顷刻问淹没。此时,朋友们尚在远处,没有人提醒我在缺氧的高原上不可以剧烈活动,我一阵小跑,和冰川并排上行。我不能满足于和冰川的对望,我要和它亲密接触。

乱石下面可以听到消融的冰水发出哗哗的声响,循声而上,一条清流顺石而下,手伸到水中,一下子又缩回来,这清冽的冰水刺骨般寒冷。捡了几块细绿的石子,突然看到青石上放着数量不菲的食物,莫非是谁为疲惫的行人准备的营养餐?是哪一位有心人这么细心?心中微微溅起一阵涟漪,向上登攀的信心大增。个把钟头后,借着望远镜,我看到几位伙伴到达了冰川脚下,他们把体力和意志发挥到了冰川的高度。而我站在一个石梁上,终于鼓起勇气斜穿峡谷,踩着刀刺般的石头,来到了湿漉漉的冰川腹地。这里除了几位全副武装的科考队员之外,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冰川,真正的冰川,袒露在我的脚下,它把骄阳化为惨白,化为一望无际的白,如万顷碧波,近与天连。这里出奇地安静,无景而大美独存。这就是我在都市的盛夏中千思万想的冰川,我不知道此時的审美体验来自于何方,是对自身小小的超越还是远离伙伴的虚荣,抑或真的摄取了一种奇异的大美。这里没有飞鸟的喧嚣,也无小草的撒娇,更无现代都市忙碌的步履,这里的一切安静洁白、了无声息,但这冰川在和阳光的对话中化为奔腾的河流,养育着山脚下的生命。这里的阳光结实奔放,晒得人全身发烫,脚下却又是刺骨的冰寒,冰与火的两重天地用我的身体得到了连接,而我也感触到了一种生成与消失、痛苦与痛快。

踩着冰水相问的冰原,来到科考队伍中间,他们身穿防寒服,脚下是结实过膝的长筒雨鞋,防紫外线的墨镜护佑着他们的眼睛。愉快地聊了几句,得知他们是在此采集数据,借此来分析全球的气候变化,几位博士竟是我的校友,他们对我的到来啧啧称奇。唯一尴尬的是我脚下那一双不合时宜的露脚凉鞋,消融的冰川让我的双脚几乎失去知觉。相较于他们,我只是一个匆忙的行人,只能在冰川上逗留片刻,脚底的感觉告诉我,徒步走完冰川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那样的话,我回去就必须截肢了。我在他们的挥手中迅速离开,竟然有一种依依惜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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