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彩宜
(1.重庆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重庆 南岸 400074;2.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5)
汉字教学是汉语国际教育的重要内容。对外汉字教学自20世纪90年代起,逐渐成为对外汉语教学界的话题之一。至今,汉字习得和认知研究、汉字教材建设、汉字教学方法研究都有长足发展,但是,汉字教学总体上仍然问题重重,比如汉字课程在课程体系中该如何设置;与语法、词汇和功能相应的汉字教学大纲如何制定;怎么突出“用中学”、给学生提供足够的在有意义的条件下接触汉字的机会;汉字学习效果该如何评估等[1],这些问题尚未在业界取得共识。在教学实践中,学生对汉字学习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不久即因汉字难学、见效慢等原因放弃汉字学习。因此,我们仍要不断地创新设计汉字教学内容和教学思路,提高汉字学习的趣味性和成就感。在教学实践中,笔者发现把当地地名用字纳入教学框架内,效果突出。原因可能在于识读地名的活动,创造了在有意义的条件下接触汉字的机会,使学生在语言实践中体验学习汉字的成就感。
成就感的高低直接影响学习动力的强弱和持续性。成就感越高,学习动力越强,越能坚持。美国作家彼得·海斯勒在《江城》中,描写了自己在中国重庆市涪陵区学习汉字的过程:“坐在桌子边上,开始写起字来。一边写,一边认真地把这个字一遍又一遍地读出声来。我会把一个字写上一百遍。接着,我还要在心里想,具体的用法有哪些,比如‘学习’‘学生’‘学校’等等。”他学习了150个汉字后,“校园里的那条标语却每天都在发生着一点一点的变化:Teaching育People,管理育People,服务育People,Environment育People.”[2]英文,表示他已经认读出了那个汉字,而写汉字的地方,表示那些字他还不认识。海斯勒习得汉字的成就感溢于言表。但对大多数普通汉语学习者来说,却可能会沮丧,如此辛苦地练习,一句话还是没有认全。笔者访谈了30位留学生,仅有两位课外会阅读中文绘本、浏览中文网站。至于身边写着汉字的各种标语标牌,学生们表示没注意。笔者曾布置作业,让学生把身边各种标牌拍下来,一人拍十张,然后互相交换图片,认读图片上的汉字。图片上诸如车库的“库”、轻轨的“轨”、闲人免进的“闲”“免”等字,识别率居然不到50%。这些汉字不仅在语法课、口语课中学习过,而且就出现在学生日常进出的校园和宿舍附近。
可见阅读课本以外的中文资料,对初、中级学习者来说困难较大,而且他们往往会采取回避策略。针对这种回避策略,我们不妨利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路牌、站牌和路线图,引导学生通过这些身边的汉字,培养他们辨识汉字形、音、义的意识和习惯,享受识字给生活出行带来的便利,自然会在汉字学习上产生成就感。
来华留学生生活的公共空间里,有各种各样的汉语语言景观,比如路牌、街牌、广告牌、警示牌和店铺招牌等。它们不仅传递着字面意义上的指示或广告信息,也蕴含着所在空间或更大区域内的政治、文化和身份认同等深层的社会文化信息。通过语言景观,可以感受和认知一个区域的语言生态[3]。语言景观研究的视角,启发我们应该充分发掘公共空间的各类语言标牌与汉语教学的联系,拓展汉语课堂教学的内容,将生活空间与课堂空间联通起来,将语言技能习得与中华文化传播融合起来,为来华留学生与所在城市的地方文化互动创造契机。集中到对外汉字教学上,对初、中级阶段的来华留学生来说,认读标语、广告等语句信息,可能遇到生字的概率比较大。像作家海斯勒那样,一句话里总是碰到几个汉字认不出来,读不顺畅,大多数人的积极性就会消失。所以先选择路牌、站牌等有地名信息的标牌,汉字字数少,重复率高,语义容易理解,这更加适合识字量不大的初、中级水平的学习者。而且留学生认读地名,了解地名的指位功能,为生活出行也提供了便利,有助于他们克服对学习环境的陌生感,促进他们融入环境。
路牌、街牌上的地名,不仅具有指称位置的实用功能,而且往往蕴涵着当地地理风貌信息、社群迁徙融合信息、社会经济变化发展信息、伦理价值观念信息等丰厚的文化资源。这些信息,有些是显性的,有些是隐性的。比如地名中有“坝”字,一看就知道是形容地形平坦的。又如重庆市著名景点“磁器口”,得名与当地的瓷器交易有关,“磁”曾经是“瓷”的异体字,这个信息就必须由教师适当点拨才能揭示出来,一旦揭示出来,就会让学生对“磁”“瓷”的形、音、义留下深刻的印象。地名及记录地名的汉字是值得开发的汉语教育资源,所以我们不妨由表及里,从地名用字入手,在对外汉字教学设计的框架内,尝试对地名用字进行研究和利用,从汉字教学的视角来分析地名用字。
1.城市地名用字基本上都是规范汉字和通用汉字
地名的正确读写,是语言文字规范化的内容之一。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地名标准化工作就开始进行,即分批分期对各类地名进行用字、读音的审定,剔除了相当数量的生僻字、异体字、不规范简体字和生造字,保留下来的地名以及新造地名的用字基本上被《现代汉语常用字表》《现代汉语通用字表》覆盖。2013年国务院公布《通用规范汉字表》,社会一般应用领域的汉字使用以《通用规范汉字表》为准。城市地名用字常见于该表的一级、二级字表里,该表的三级字表还收录了乡镇以上地名用字、部分村级地名和部分自然实体名称的用字。这部分汉字,属于地名专用字,即只用于书写地名或与地名相关的称谓。在汉语国际教育领域,出现在一级、二级字表里的汉字,是优先选用的对象。例如表示地理特征的“山”“江”和街道名称的“路”“街”、机关单位名称的“学校”“局”等。收录于《通用规范汉字表》的汉字,字头都经过严格选取,并根据规则进行了字形整理,而且字表是根据汉字通用程度进行分级的。因此,见于字表的地名用字,可以直接成为对外汉字的教学用字,与课堂教学内容相辅相成。根据通用性、规范性和文化内涵等标准,在城市地名用字中选择一部分汉字进行课堂教学的拓展,或者作为汉字课堂教学的主要内容是可行的。当然,选择哪些地名用字、地名用字与《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有怎样的对应关系、怎样组织编排这些汉字,都值得进一步研究。
2.城市地名用字的组合有规律,构词能力强,形义联系透明
地名一般由“专名+通名”的方式构成,道路、车站等地名以三到四字为常,其中专名以二字居多,通名以一字居多。读出来的节奏往往是 2/1节拍的,如“牡丹/园”“西直/门”“六里/桥”“四惠/东”,往往平仄相间,因此地名是便于练习汉字读音的,尤其是对声调的感知。
通名用字往往标示类别,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1)街道:路、道、街、巷、弄、胡同等;
(2)自然地理实体:坪、坝、坡、坎、山、岗、岩、江、沟、湾等;
(3)人文地理实体:楼、亭、营、庄、寺、门、园、苑、村等;
(4)方位词:东、南、西、北。
专名用字虽然比较复杂,但以下四类[4]在对外汉字教学中值得注意:
(1)常用姓氏:李、王、刘、张、方等;
(2)表示材质、颜色、性状的:石、水、土、木、大、小、尖、红、绿等;
(3)方位词:前、后、东、南、西、北;
(4)动植物名称:虎、芍药、牡丹、柳、花等。
专名用字和通名用字不是泾渭分明的,部分汉字既可用于专名,也可用于通名。就一个具体地方而言,地名用字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倾向性。
就通名来说,街道类词语数量基本固定,几乎所有路牌、站牌都要出现,语义上层级分明,学习和掌握起来方便实用。表示自然地理实体的通名,具体到某一城市,汉字数量就比较有限,而且往往是当地地形地貌的直观反映,这类汉字多为形声结构,形符常常可以独立成字,或者是汉字常用偏旁,构字量大,如“山”“土”“阝”“氵”。总之通名用字的重复率高,构字或者构词能力强,具有指类功能,便于学习记忆。而且通名用字在地名中常常用其本义,形义联系比较透明,容易理解。专名用字的情况似乎难以归纳,但是总的来说会优选通用规范汉字,字义以指示方位、区别地貌、流露人们愿望为常。具体到某一地域,专名用字也往往表现出很强的倾向性和重复率。根据这些类别和规律来甄选汉字,使教学用字以义聚合,充分利用透明的形义关系,理论上是可以提高汉字教与学的水平的。
从地名用字的规范性、组合规律性及形义关系透明的特征来看,地名是很好的汉字教学资源。通过查地图、认路牌、看站名等地名识读活动,可以实现课堂教学与课外实践的良性循环。
地名命名遵循一定的规律,大量地名含有相同汉字,或同属于一个偏旁。地名用字的规律性和重复性,能够使学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提高学习兴趣和效率。我们着重针对中级汉语学习者,设计参观游览活动,尝试将汉字教学与地名资源结合起来。
汉字是表义文字,不同的形符具有区别字义的作用。周文德谈到南方地名通名用字中,常常有“湾”和“塆”,二者读音相同,字形相近,但偏旁不同。“塆”字从土,弯声,字义有别于“湾”。“塆”不一定紧挨江河边,少有水源。“弯”除标示读音外,还兼表意义,表示地形弯曲低凹。这是一个形声兼会意字。这个字的构字理据来自对特定地势地貌的客观写照,二者常常不可混淆[5]。这种音同形近的地名用字,非常容易使汉语学习者产生困扰。这种用字现象十分典型,两个地名用字中的“氵”和“土”旁,也都是常用偏旁,辨析这样的典型材料,有利于学习者理解汉字的形义关系,掌握分析汉字的知识,而且为生活出行提供了便利,达到了学汉字、用汉字的目的。
来华留学生初来乍到时,学校往往会组织学生参观城市或校园。以笔者所在的单位为例,在教学过程中,会定期组织学生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参观游览一些标志性地点。师生事先熟悉交通路线和主要站名,途中下车,观察车站内的富有地域特色的民俗照片、体现地貌特色的风景区图片,或出站参观某一地标建筑。乘坐轻轨游览时,车辆行驶在架空的轨道上,穿楼而过,人们可以临空眺望近在咫尺的嘉陵江、山岭、山岗、水湾、江滩、平坝和广场,在一趟轨道交通之旅中,切切实实地体验到高坡陡道、行路曲折的地形特征。
更有意思的是,学生发现了轻轨站名的汉字,不是“街”,不是“路”,而是“江”“沱”“沟”“渡”“津”“溪”“渝”“洞”“泥”“湾”“坝”“坪”“山”“岗”“岩”“坡”“岭”“坎”。公交汽车的站名也反复出现这些汉字,这些字正是当地地形地貌特征的反映。据统计,重庆市轻轨2号线、3号线和6号线,共70个站名,包括这些汉字的站名,合计37个。站名中的“沱、渡、津、溪、湾、坝、岗、坎”等字,课堂教学中几乎没有出现过。结合这些汉字意义的简单介绍,留学生掌握了更多关于自然地理的词汇,甚至可以用这些词汇简单介绍自己家乡的地形地貌。通过对这些汉字偏旁的归纳整理,学生进一步巩固了学过的表义偏旁和表音偏旁,对形声构字的方法有更深刻的体会。
从教学实践的反馈来看,地名用字确实值得更深入研究,更紧密地与对外汉字教学相结合。从跨文化传播的视角来看,这也是培养学习者融入学习环境的好途径,能更好地使他们形成看汉字用汉字的好习惯,透过汉字符号发现中国文化,认识当地风土人情,从技能学习转化到文化理解。要更好地将汉字教学和文化教学相互融合,提高汉字教学效率,今后要更深入研究地名用字,研究义类、语义层级和文化内涵等语言文化现象;研究地名用字与《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的要求有怎样的对应关系;研究在教学中怎样组织编排地名用字。
[1]崔永华.重新认识汉字教学[J].汉字文化,2014(5):11-12.
[2]海斯勒.江城[M].李雪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73-74.
[3]尚国文,赵守辉.语言景观研究的视角、理论与方法[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2):214-223.
[4]庞森权.谈谈地名规划中的选字组词之一:遵守规划地名选字组词的原则[J].中国地名,2011(11):14-15.
[5]周文德.南方地名用字“塆”与“湾”的区别[J].中国地名,2013(4):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