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锡光
朱元璋晚年的一天,某医生私售毒药事发,朱元璋便命他服下自己配制的毒药,待毒性发作后,又要求其交代解毒之方,并用粪清兑凉水为其解毒,最后将其枭首示众。
在“服毒及其反应”的测试中,晚年的朱元璋简直像个一丝不苟的科学工作者,不但认真地记录了服毒者在神态上和生理上出现的种种异常反应,还高度关注其临近死亡时的心理活动,他事后回忆时仍兴致盎然、回味无穷。
显然,朱元璋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其行为也越来越反常了。究其原因,是他产生了越来越严重的幻灭感。
这种幻灭感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他突然意识到了“帝力之微”的无奈。比如,他用重典治国、用铁腕反贪,一度坚信只要明朝按照他确定的轨道运行,自己就能成为一个超越前代的成功帝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显然不那么乐观了,不止一次地感叹:“我欲除贪赃官吏,奈何朝杀而暮犯”,“我这般年纪大了,说得口干了,气不相接,也说他不醒”。他甚至故意贬低自己“才疏德薄,控驭之道竭矣”。朱元璋自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登基后又以天纵之圣自居,这样悲观的情绪发生在他身上是不可思议的。
太子的早逝对朱元璋原本强悍的心理更是致命的一击。他在极度的悲痛中召见群臣,一边大哭一边悲叹:“朕老矣,太子不幸,遂至于此,命也!”在群臣面前大哭,毫不遮掩地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这对朱元璋这个强势的天子来说也是罕见的。太子死后,朱元璋下诏征求善于预测未来的术士,“试无不验者,必封侯”。一个向来迷信权力的人突然变得如此迷信命运,说明支撑朱元璋的内在根基已经动摇了。
一个处在迷茫之中又突然失去方向感的人最容易因焦虑而变得喜怒无常、暴戾乖张。而折磨晚年朱元璋的不仅仅是幻灭感,还有因患得患失而产生的焦虑感。
朱元璋希望朱明江山能够世世代代传下去,这本来就是沉重的压力;太子早逝,太孙年幼柔弱,则更加重了朱元璋担心江山在他身后一朝易主的心理负担。于是,朱元璋必须与时间赛跑,抓紧做好最细致的防备工作。一方面,他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地工作,同时为了清除隐患不惜大开杀戒;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替后代把危及朱明江山的所有漏洞都堵上。这使他愈发焦躁不安。
在幻灭感和忧虑感的双重重压下,晚年朱元璋的暴虐与攻击性达到了极致。他对臣子刚信任又疑心,才赦免又治罪,让人不知所措。就连嫔妃也常常成为他发泄异常心理的对象。某天,宫中内河中发现了一个被堕的死胎,朱元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怀疑是楚王之母胡充妃所为,于是亲自处死胡充妃,并将其弃尸郊外。楚王来朝,哭求母尸而不得,只得到一条衣带归葬。鲁王之母郭宁妃、唐王之母李贤妃、伊王之母葛丽妃竟在朱元璋的一次暴怒中同时被杀,三具尸体装在一个大筐中埋于太平门外。待朱元璋怒气平息、想用棺木重新安葬她们时,尸体早已腐烂得无法辨认,他只得堆了三个坟丘算作三妃墓了事。
史书在记述朱元璋晚年生活状态时有这样两句:“中夜寝不安枕”,“四夷有小警,则终夕不寝”。一个时时担心江山易主,稍有风吹草动就彻夜不眠的老年皇帝怎么可能不产生心理疾病呢?而这种心理往往会驱使他去用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暴虐行为来纾解他的焦虑情绪——就像亲自观看服毒者的垂死挣扎一样,从而得到某种病态的心理满足。这令人憎恶,也使人对他生出些许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