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
今早散步,书生张国荣从兰若院的清音阁下路过,被石壁上的岩画吸引住了。
这岩画是个扫帚图案,线条简单稚拙,像原始人的作品。
但张国荣前天路过这儿时还没发现有这幅岩画。难道原始人昨天来画的?不过,昨天能来画画的人恐怕是不能称为原始人的。
“画得好不好?”
张国荣回头一看,问这话的是扫帚精,于是恍然大悟——
这扫帚图出自扫帚精的扫帚。
张国荣惊叹道:“只知道扫帚能够扫地,没想到还能用来画画、写字。”
扫帚精说:“我只会画扫帚,不会写字,我不识字。”
“我来教你!”
先写名字吧。张国荣就抱着扫帚精在泥地上写了“扫帚精”三个字。
扫帚精挺高兴,便要把这三个字写到石壁上去。张国荣急忙阻拦,说:“字不练不行,不练不好看。这石壁是一块风景,你把不好看的字写在风景上,这是破坏风景。”
“那,”扫帚精问,“等我把字练好了,那时我的字也会成为风景吧?”
“当然。”
“我懂了,当我的字也成为风景的时候,就不会破坏风景了,对不对?”
“对。”
“好吧,我来练字。要练几遍?”
“先练一万遍吧。”
扫帚精每天要扫地,没有这么多时间练一万遍字,他就边扫地边练字。
他先在扫厕所的时候练。
他问张国荣:“厕所不算风景吧?”
张国荣说:“好像不能算。”
“那它就不怕被破坏了。”
于是,住在兰若院的人们便有机会在上厕所的时候饱览未来的风景了……
扫帚精先是在地上写字。
后来写到墙上。
终于,天花板上也布满了“扫帚精”“扫帚精”“扫帚精”……
有一次张国荣在厕所里遇见扫帚精,见他正在那里一会儿仰视,一会儿俯视,一会儿环视……
“怎么啦?”张國荣问扫帚精,“已经陶醉在自己的作品中了?”
“不是的,”扫帚精说,“我在寻找,有没有空地方能让我再写几个字。”
“我教你的这几个字,已经写了多少遍啦?”
“六千遍了吧。还有四千遍不知道该写到哪里去。张先生,您看我写的字,是不是好看一点儿了?”
张国荣便也仰视、俯视、环视了一番:“嗯,确实有进步。”
“那,”扫帚精恳求道,“既然我的字好看一点儿了,能不能让我写给更多的人看看呢?”
燕赤霞院长正好也在上厕所,这时便指示道:“扫帚精,你可以把字写到外面的地上去。不过写完了不能不管,得扫掉,写到哪里就得扫到哪里。”
“可是总得等人家看过了再扫掉呀。”
“那就保留三天吧。三天以后,一定要扫干净。”
“是,院长!”
从此,扫帚精的字走出厕所,走向广阔天地。
在地上写字比起在纸上写字,好处是可以把字写得很大。
扫帚精的字先是一尺见方、两尺见方,后来大到一丈见方、两丈见方,越写越大。
一天夜里扫帚精写得兴起,在写“帚”字时把那一竖拖得老长……
整个兰若院已经容不下这一竖了,扫帚精只好把它拖下山,拖到山下的小镇上。
这一竖由东向西横穿小镇,最后在郊区勉强收住。
第一天早上,小镇的居民们吃惊地发现了这一竖。
“咦,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哪儿来的?”
“是外星人留下的痕迹吗?”
居民们就由西向东,沿着这一竖寻找起源。
他们上了山。
在兰若院兜了好多个圈子,他们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大型的“帚”字。他们也就知道了扫帚精是这个大字的作者。
于是扫帚精出名了。
扫帚精扫了几百年的地没有出名,而只写了一个字他就出名了。
弟三天,兰若院开接接待为观字而来的外地游客和书法爱好者。
张国荣对燕赤霞说:“院长,原来的规定要调整一下了吧?”
“原来什么规定?”
“扫帚精写的字只能保留三天。”
“哦,”燕院长笑道,“这个字的保留期可以无限制延长,延长到大家对它不感兴趣了。”
这个字给兰若院和山下的小镇带来源源不断的旅游收入。
张国荣问扫帚精:“你还想把字越写越大吗?”
扫帚精说:“我还可以写得更大。”
张国荣说:“字再大了,人家就难以欣赏了。”
“那怎么办?”
“你能不能把字写得小一点?”
“小一点?”扫帚精茫然。
“小得像绿豆,像芝麻,像跳蚤,像……反正得让人看着费劲。”
“我明白了!”
扫帚精跳到桌上,扭了几扭便又跳了下来:“行了!”
张国荣诧异道:“什么行了?”
扫帚精说:“我已经把字写好了。”
张国荣看看干干净净的桌上:“哪里有字?”
“您得仔细看。”
张国荣仔细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见扫帚精写的字。
扫帚精问张国荣:“您看见那只蚂蚁了吗?”
确实有一只蚂蚁在桌上爬着。
张国荣说:“看见蚂蚁了。”
扫帚精说:“我把‘扫帚精三个字写在——”
“写在蚂蚁背上了?!”
“不,写在它触须上了。”
用这么大的扫帚在蚂蚁触须上写字,真是不可思议。
张国荣嘟哝道:“你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反正凭我的视力是没法检验你了。”
“您有办法检验的。”扫帚精说,
“您可以把这蚂蚁带回家去,用线挂在窗前……”
张国荣敲着脑袋:“好像我在书上读到过类似的故事?”
“不错,”扫帚精说,“这是个学射箭的故事。有个叫飞卫的青年拜师父学射箭,师父什么也没教他,只给了他一只虱子。师父叫他把虱子挂起来,一天到晚盯着看。飞卫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日子以后,告诉师父说,他看那虱子已经有茶碗那么大了。”张国荣说:“我想起来了。师父再叫飞卫回去看虱子。又过了段日子,飞卫对师父说他看虱子已经有脸盆那么大了。直到飞卫把虱子看成车轮那么大,师父才说,你可以射箭了。飞卫一箭射过去,射中了虱子。——你是说,到我能把蚂蚁看成车轮大的时候,我就能看清你写在蚂蚁触须上的字了?”
“是啊是啊。”
……
这以后,来兰若院观光的游客就多了一项游览节目,他们不仅能观赏大字,还可以寻找小字。
他们在山上寻寻觅觅,并且互相交流着。
“你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一片树叶,你瞧,它还绿绿的,不像是自己落下来的。你呢?”
“我找到一块石头,它好像也被动过了,你摸摸,像是还留着一点体温呢!”
“唔……不过听说扫帚精是没有手的,他不会拿石头吧?”
“你能肯定吗?无论怎么说有体温的石头总是奇怪的。”
第三位找到一只已经爬不快的小昆虫。
他们就把这些可疑的树叶、石头、小昆虫带回家去,拴上线挂起来,天天盯着看,也许有一天能看出字来……
有客人来到兰若院,他是冲着扫帚精来的。
“扫帚精先生,幸会幸会。”客人介绍自己,“我是‘八仙过海献艺中心的,特来聘请先生去我们那里大展宏图。”
扫帚精问:“是请我去你们那里扫地吗?”
客人说:“不不不,我们那里有人扫地。”
“可是我能扫得更快,更干净,谁也比不上!”扫帚精激动起来。
“我相信,我相信,”客人安慰扫帚精,“誰也不会怀疑您在扫地方面的天赋。不过我们会对您另有重用,我们是请您去写字的——当然还是用您扫地的工具来写字。”
“请我去写字?”扫帚精不以为然,“我在这里也可以写字的呀。”
“不一样,不一样。您在这里写字只是业余爱好,成不了大气候,而到了我们那里您就是书法家,专业书法家!”
扫帚精有点儿动心了:“那,我到那里怎样干呢?”
客人说:“您只要坐着——”
“我从来都站着,要不就躺着,你能想象一把扫帚坐着的样子吗?”
“好吧,您就站着。您只要站着,靠您的名气,会有许多生意找上门来。比如,一个小伙子会把从您这儿买走的石头项链送给他的女友,他会对女友说:‘你别看这石头上什么也没有,你只要天天盯着它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经过客人再三鼓励,扫帚精终于答应去干专业书法家。
扫帚精走后第三天,张国荣来找燕赤霞。
“燕院长,您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燕院长抽了抽鼻子:“是桂花开了吗?”
张国荣吃惊地说:“桂花真是开了两三朵了。我好佩服您的嗅觉,居然能从弥漫全院的垃圾臭味中闻出桂花香!您不能再犹豫了,再不请清洁工就会影响院士们的工作效率啦。”
燕院长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
“扫帚精去那个什么八仙中心,路上需要走几天?”
“要走两天半。”
“你这是算单趟吧。”燕赤霞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五天以后,扫帚精会回到兰若院,回到他的工作岗位。”
第六天。
张国荣正捏着鼻子向燕院长建议:“即使不请清洁工,也给院士们每人发个防毒面具吧,大量的生活垃圾和工作垃圾快要让人窒息了!”
这时传来了——
“唰!唰!唰!……”
熟悉的扫地声。
很快,垃圾的臭味渐渐减弱,桂花的香味弥漫开来……
张国荣惊喜地问燕赤霞:“您怎么知道他会马上回来?”
燕赤霞叹一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怎么无奈呢?”
“你想,一个专业书法家只会写三个字,够用吗?比如,那个小伙子的女友对着石头项链天天看,天天看,终于有一天看出来,石头上写的不是‘我爱你,而是——而是什么?你说!”
张国荣大笑:“而是‘扫帚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