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氏族神话“玄鸟生商”反映的文化观点

刘书含

摘 要：玄鸟生商是上古时代的感生神话。通过这则氏族神话，可以窥见殷商时期的社会形态及先民的思想认知方式。本文将对玄鸟生商的文献记载情况进行简要概括，并对学界就此提出的具有代表性的学术观点进行梳理及说明评析。

关键词：感生受孕；卵生神话；图腾；生殖崇拜

玄鸟生商是一个美丽的商朝始祖神话。最广为相传的故事情節是：有玄鸟飞过坠遗其卵，简狄取而吞食，遂怀孕生下契，契便是商人始祖。

许多文献中都有关于“玄鸟生商”的叙述。目前最早的记载来自诗经，《诗经·商颂·玄鸟》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诗经·商颂·长发》：“有娀氏方将，帝立子生商。”《郑笺》：“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史记·殷本纪》中描述更为详细：“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狱治水有功。帝尧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

故事版本虽有繁有简，但都离不开“感生受孕”的核心主题。感生神话，又称贞洁受孕神话，一般情节通常为处女因身体接触、感受或者意念涉及某物而受孕，然后生出人类某一氏族的始祖。感生神话还有很多，如姜嫄踩天帝足印生后稷——《诗经·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及春皇即太昊帝庖牺氏的神话——“所都之国有华胥之州，神母游其上，有青虹绕神母久而方灭，即觉有娠”等。

对于“玄鸟生商”这则感生神话中表现出的上古殷商时代的社会文化、先民的思维方式，学者们已有深入的研究讨论，下引部分极有代表性的学说，并加入一些笔者的说明与观点。

一、卵生神话

由于时代因素限制，上古先民对自然科学规律并无理性的认识，他们只能通过自己直观的生活经验和主观能动性对事物发展规律进行大胆的假设、构想。先民可能在生活中发现鸟类、爬行类动物的繁殖方式为卵生，因而误以为人类也起源于卵生。“认为人类发源于卵生，是不少部落、氏族在蒙昧时代的共同想法。”

范文澜先生提出“玄鸟生商”是一个卵生神话。“商国王姓子，据说是帝誉后裔契的子孙。相传契母简狄吞燕卵生契，尧舜时期做司徒，掌教化百姓。契部落居商邱。卵生的神话，在东方诸族中分布很广。如秦赢姓，伯益后裔，周孝王时封于秦祖先女修吞燕卵生子大业。高丽国祖先朱蒙从大卵里生出来，清朝祖先布库里雍顺，说是天女佛库伦吞神鹊的红果所生。大概卵生是东方诸族流行的神话，居住东方的黄帝族，受了这个影响，所以也有同类的神话。”

二、玄鸟图腾

上古时代，由于生产力低下，人们对很多自然现象都无法理解，转而相信某些事物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将这个事物作为图腾加以崇拜。图腾作为氏族成员的集体信仰，在氏族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它不但左右着氏族的命运，而且还起着保护氏族全体成员的作用。

有众多学者认为玄鸟就是商人的图腾崇拜。文字学家于省吾在《略论图腾与宗教起源和夏商图腾》一文中指出“鸟”是商朝图腾崇拜的对象。先秦史专家王玉哲指出，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可以找到商人在上古时期曾以鸟为图腾的证据。“地下出土文物证实了‘从鸟降生，是夷人传说的特点（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商族的祖先是东夷人，而东夷人的祖先是少昊氏。少昊族以鸟为图腾，是有几个胞族组成的部落。其中第一胞族中的五个氏族，分别以凤鸟、玄鸟、伯赵（劳）、青鸟、丹鸟为图腾，其中玄鸟为商族人的图腾……晚商青铜器‘玄妇罍其铭文有‘玄鸟妇三字合文，这更是商族祖先以鸟为图腾的佐证。”

笔者亦认为商人具有以鸟为图腾的意识。《说文·隹部》：“隹，鸟之短尾总名也。”所以从隹的字多与鸟相关。而根据于省吾主编的《甲骨文字诂林》所统计，“隹”部的字有108个字，在字的数目上是远超于其他动物类的部首。此外，据学者统计《甲骨文字诂林》所收录的甲骨文中，不少人名及地方名均是“隹”部的字。如王亥——自契以下的第七位商王，卜辞中尊称之为“高祖王亥”。“亥”或写作上隹下亥，从隹，亥声。而据统计，以动物类的字来命名地方方国与人名中，以“隹”部的字为最多的，其余的部首虽有用以命地方名与人名的字，但皆不如“隹”部之多。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商人确有以鸟纪事之行，笔者据此推测其具有以鸟为图腾的意识。

三、生殖崇拜

胡厚宣《甲骨文商族鸟图腾之遗迹》、潘光旦《潘光旦文集》等主张，简狄吞卵而生契等感生神话的产生，是母系社会中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缘故。人们只知道自己是母亲生的，妇女在当时是社会和生产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故而学者们推断“玄鸟生商”发生在母系社会，至少在契以后才进入父系社会。

但也有不少学者研究得出，殷契时期早已进入父系社会。“无论是地下考古材料还是文献记载，都明确显示殷契时代早已进入父系公社时期，乃是父系公社制度的晚期。”林祥庚先通过考古资料推断殷契时代的时间段，考察商文化的来源及社会形态，并对殷契时代商文化社会发展阶段进行推断。随后，他从文献记载讨论契弃时代商周社会发展阶段，论证黄帝时代已是父权制时代的学术观点，由此推出殷契周弃时代商周并非处于父权制时代的开端。

另一方面，郭沫若又在《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中提出“我相信这传说是生殖器的象征，鸟直到现在都是生殖器道德别名，卵是睾丸的别名。”将“鸟”当作男子生殖器，那么简狄与其交合“因孕生契”也是可以说得通的。这也体现了先民们的生殖崇拜。人们意识到男子也具有生育能力，生育是男女合作完成的，男子的社会地位大大提高。这类生殖崇拜是进入父系社会制度的表现。而生殖崇拜并不是中国所独有的文化。这种文化在世界各地都产生过，如基督教传入欧洲后，许多改奉基督教的妇女，喜欢佩戴男性生殖器形状的护身法物去参加“弥撒”；又如韩国济州岛上随处可见“哈鲁帮爷爷”的石像——双眼突出、双臂交叉在胸前的条状石人。当地居民相信女子摸了“哈鲁帮爷爷”后便能在一年之内怀孕，男子摸过之后可以提高生殖繁育能力。

在父系社会的晚期流传着“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带有母系社会色彩的感生神话，这一结论令人有些疑惑。有学者认为，这可能说明玄鸟生商的故事不具有代表性。而笔者猜测，这是“宠神借威”，拔高自己的形象与地位——玄鸟生商的传说中，商人的祖先契乃是天之子。这个传说广为流传，也是因为美化了氏族历史。就如同古代农民起义总有奇闻异象营造声势，这样的神话传说也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

玄鸟生商作为商人的氏族神话，尽管在流传过程中被或多或少地进行了艺术加工，但我们仍可以从中推测殷商时期的社会生活情况及人们的思想文化情况。此上古神话具有极大的历史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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