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昌
远离故土已经两个多年头了。两年多的时光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如梦幻般的故乡——普者黑。
在昆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我如同一个惊恐的流浪者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涌动的人流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把我推拥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迎面走来又擦肩而去,我深切地感受到繁华城市的喧嚣与冷漠。
此时的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在炎热的夏日里,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人们齐聚普者黑,荡着小舟穿梭在荷花飘香的湖面上。驶过身边的游船,不管认识与否,无论男女,双方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桶水瓢和大小不一的塑料盆操在手里,倾尽全力把湖水向对方泼去,一场鏖战开始了。顷刻间,湖面上银帘飞舞,一道道银白色的水帘犹如一条条白色的飘带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一道弧线射向对方。水帘沉重地砸在对方身上,水花四溅,像孔雀开屏,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双方你来我往,无数条水帘交织在一起,溅起的水花把交战的双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能看到的只有舞动的双手。此时的人们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对方是谁,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快乐!
清冽冽的湖水洗盡了人们旅途的疲惫及心头那份难耐的酷热。人们烈焰般的激情点燃了普者黑的夏日。
我的心我的情感以及整个思绪全被普者黑绑架了。每当我看到城市里整日奔腾不息的车流以及灰蒙蒙的天空时,便会想起那片让我魂牵梦萦的挂在二千多米高空的绿地毯——舍得草场!
上万亩草场在舍得这片南高原上铺展开来,苗家少女挥着响鞭赶着牛羊悠闲地从草地上走过。散布在草地上的牛羊犹如夜空的繁星,星星点点,把人带入一个虚幻的梦境。
我曾多次去到舍得,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仰望着蓝得清纯蓝得深邃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我沉醉了!如蓝宝石般的天空没一丝尘埃,城里人把这种天空称为高原蓝,这是人们所追求的一种品质,是对高品质生活的一种向往。
我尽情享受着高原草场给我带来的快乐,一朵白云悠悠地从蓝天上飘过,我目送着白云一直向远方飘去,消失在山峦与天际相连的地方。
身处闹市的嘈杂与喧嚣之中,更使我怀念舍得高原草场的宁静。闭目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敞开四肢,全身放松,任随清凉的山风轻拂你的肢体,穿过你的五脏六腑。峡谷里涌来的山风带着旷野的清香,带着只有高原才特有的芬芳把你带入宁静而清幽的梦境。清风拂过耳畔的声音是那么微妙,如一首轻柔的催眠曲,不远处牛羊吃草的声音才是高原草场的主旋律。
高原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优美。
城市的夜晚特别让人难熬。夜幕降临,街道上的灯光灿如白昼,烧烤摊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家促销的高音喇叭震耳欲聋,逛夜市的人们比肩接踵,奔忙了一整天的人们饥肠辘辘地聚集在拥挤的街道上,享受各种美食,熙来攘往的人流如一条缓慢流淌的河。
小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鳞次栉比的高楼错落有致地耸立在地面上,犹如一座座高及云天的塔楼,闪烁的星星挂在塔楼的边沿。数十层高的塔楼却只有少数几道窗户亮着灯光,多数窗户黑漆漆的没人居住。据物管介绍,有的人家从买了房就没现身过,有的到国外去了,有的在外地工作,这里居住的多数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早出晚归。
我常常出来夜跑,在各幢高楼间的小道上转来转去,路灯微弱的灯光透过小道两旁茂密的树丛洒落在地面上,弯曲的小道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小道上正热恋的情侣。
小区里死一般的寂静,若不是外面的喇叭声叫卖声传进小区里,我还以为走进一个阴森的乱坟岗。偶尔在某个拐角处,会有一道强光出其不意地照在我的脸上,这是小区保安在巡夜时与我相遇,他手里强光电筒的光柱牢牢地锁定我的面庞,我匆匆掠过,但他却注视着我,像要把我看穿。
我来到城里已有一段时间了,从没遇到一位熟人,我渴望能遇到一位熟人。
一天晚上,我沿着弯曲的小道前行,老远看见池塘边的小凉亭里坐着一个人,凉亭顶端吊着一个白炽灯,灯光正好落在下面的方桌上,方桌四面都安放着凳子,这是小区里特意供人们娱乐的场所。
我放慢脚步朝凉亭走去。只见一位老者在专注地玩弄手机,见有人来便把目光投向我。
“你好!”我主动向对方打了一个招呼,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向桌面扫了一眼。桌上放着一个四方盒子,这是一个象棋盒子。
“下象棋吗?”老者对我的到来喜出望外,脸上挂起亲切的微笑,边说边打开棋盒。
“我下得不好,你可要让我一点。”我说。
说话间我俩的棋子都已摆放完毕,我俩都谦恭地请对方先走,一番谦让之后我让老者先走。
几招过后老者丢掉了一枚马,他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没想到你的棋还走得那么好!”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敬意。
老者兴趣大增,我们一直下到深夜。临别时他对我说:“说句真心话,我退休两年了,在小区里还没遇到过对手呢。”
我们很投缘,相互留了电话,他告诉我他姓陈,退休前在机关工作,喜爱摄影。
从那以后,每当夜幕降临,我俩准时相会在小亭子里,风雨无阻,真是棋逢对手。那种对奕的快乐无法用语言表达,俩人常常搏奕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转眼间进入冬季,气温骤降。我俩依然全神贯注地畅游在象棋的世界里,全然忘记地上还没有融化的冰雪,全然忘记了呼啸的北风,全然忘记了纷飞的细雨,一直到黎明,有人晨跑时我俩才从象棋的梦幻中醒来。
一天晚上,我早早地到亭子里,但陈师没来,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亭子里,望着对面空着的凳子,我心里也空荡荡的,眼睛不时瞅向林荫小道的尽头,希望他的身影出现。
接连几晚上,陈师还是没出现,我实在忍不住了,打通了他的电话。陈师告诉我,他和家人出门到远方游玩了,由于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告诉我,很抱歉,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十多天后的傍晚,陈师终于出现了,手提袋里依旧提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形盒子。
来到亭子里,陈师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没立刻打开,微笑着对我说:“今天晚上不下棋了,我俩聊聊闲白。”
“好啊!”我马上附和着,我也很希望坐下相互交流,这也是增加友谊的一种方式。
在宁静的夜晚,我俩谈得很开心。谈了工作、家庭、生活、爱好,很像初恋的伴侣倾心交谈。交谈中我知道他的独生女在法国定居了,老伴也去法国给女儿带孩子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春城处处繁花似锦,陈师驾着他的爱车带着我来到呈贡的万花溪,欣赏盛开的千亩梨花;带着我攀上武定的杜鹃山,还领略了石林的长湖风光和宜良的九乡风景,以及海埂成群飞舞的海鸥……
后来,我有事回了老家一趟,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我出版了一部个人专辑,是描写家乡普者黑自然风光的散文集,我要把最美的风景呈现给他,作为我给他的礼物。
當我捧着书来到昆明时,他一直没来,我耐心地等待着 ,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天。
我再次打通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和几位摄友结伴出了远门,到内蒙、西藏、新疆等地跑了一趟,现在已经回到家了。陈师停顿了一下跟我说,他要送我一份礼物,是一件精美的摄影作品。陈师有意隐藏了作品内容,丢下一个悬念。
一整天我都在想陈师要送我的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作品,是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场景吗?还是壮美无比的布达拉宫?或许是倒映在湖里的雪山?我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我如约来到小凉亭里,路灯早已点亮。陈师也早早地来到亭子里,见我到来便起身相迎。
我双手递过我送给他的书。
陈师接过书看了一眼猛地抬起头惊奇地凝视着我,好半天冒出一句:“你写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
陈师把目光移到书面上。匆匆看了一下我的名字、照片和个人简介,把书放在桌子上,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没想到你这么……这么……这么有才。”陈师努力找寻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赞美。
说话间,陈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从身后的长凳上抬起一幅画呈到我面前:“这是送给你的。”
我连忙伸手接住。这是一幅已经制作好的画框,长约1.2米,宽约0.8米,做工精美。画面让我眼前一亮,这是一幅在荷花盛开的湖面上,两条满载游客的小舟打水仗的情景,人们情绪激昂,水带飞舞,水花四溅,一位女游客把裙子挽到腰带里,赤着腿弓着腰倾尽全力把一桶水向对方泼去,水仗空前激烈。镜面上用红漆书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激情普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