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曼熙 西南大学文学院
“作为沟通电影作品与观众、产业及艺术之间的桥梁和纽带的电影批评,自电影诞生之日起就是电影创作和生产之间不或缺的重要环节。电影史中,每一次电影艺术创作高潮的出现,每一次电影工业最富活力的出现,都离不开电影批评富有创造力的推动和导向。”[1]如安德烈· 巴赞促进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的诞生。鉴于电影批评作为电影创作者的鞭策者与电影观众的电影消费风向标角色,社会文化语境变化下,专业电影批评是推动电影艺术发展、进步和繁荣的重要力量。然而,上个世纪90年代,因电影批评具有强烈理论性,中国电影批评出现令电影创作者及电影观众无法呼吸的情况。自21世纪以来,中国电影批评环境发生转变,权威性评论文章数量减少。商业性环境下的,具有明显商业广告气息电影评论逐渐有取代专业性电影批评。具有商业广告气息的电影批评可贴近群众,却不利于中国电影环境的良性发展。电影批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艺术理论,具有学术深度的电影评论是中国电影所必须的。对于批评家来说,需要注重自身审美经验的积累,并不断培养珍惜自身对艺术的“感觉”能力,同时要加强自身理论素养的累积。正因此,本文以丹纳的艺术评论标准第一条“特征的重要性”为对象,探讨电影批评的重点应关注批评对象的本体特征。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系统地提出了“三要素”说,“三要素”即“种族、环境、时代””“三要素”理论的提出奠定了他在西方文艺理论史上的地位。在历年累计的研究材料中发现,研究重点集中在他的“三要素”说,而对他的艺术批评标准研究甚少。丹纳在《艺术哲学》第五编“艺术的理想”中提出他的批评标准。“丹纳坚信一切事物的产生、发展与演变都有规律可循,基于这样的思想,他认为艺术批评标准也有规律可循。”[2]他认为一个批评家的个人趣味并无价值。批评家个人的兴趣倾向在艺术批评中不应占有一定地位,艺术批评中,批评家应当深入到艺术作品、艺术家所处于的时代环境中、艺术批评要深入到艺术家的时代特征及本能习惯中。了解艺术家,进而批评研究其艺术作品。从而对艺术家与艺术品做出评价。丹纳的艺术批评标准,体现了丹纳对艺术批评的要求。丹纳强调批评家的才能首先在于感受,但是不能将自我感受居于批评的主体地位,批评家也无法做到自己的主观感受居于主体地位。因为艺术批评要求深入到艺术家的时代特征及本能习惯当中去,批评家首先要了解艺术家与作品所要表达的意义。因此,丹纳在书中提出的“批评”是按照一个共同的规则批评,他从艺术本质---艺术表现事物的主要特征出发,提出他的艺术批评标准:
丹纳认为,特征的重要程度是艺术批评的第一条标准。他利用自然科学的“特征从属原理”得出了结论——重要的、显著的特征是那些“不容易变化的”特征:我们在对待历史中的作品时,要站在他们的时代,设身处地、深入到他们的本能与习惯中去,使自己能够与他们的思想接近一致,艺术家与艺术作品两者天生相互呼应。因此,只有设身处地在艺术家所处的时代,并了解他们的生活,才能够以平视的态度来观赏艺术作品,而非以上帝视角俯视艺术家与艺术作品。艺术作品的评价具有时代特征,因此只有在充分了解艺术家在特定时代所思、所想,才能在进行艺术欣赏与批评时不落于自以为是的批评中去。大众在判断作品优秀与否的,基准就是看艺术作品显著特征。艺术品的目的是使一个显著特征居于支配一切地位,而显著特征是其最不容易发生变化的部分。丹纳在书中以植物和动物为例:以植物而论,躯干的大小不如结构重要,得出特征的重要程度取决于特征力量的大小,越是构成生物的深刻的部分,属于生物的元素而非属于配合的特征,不变性越大。[3]丹纳又把这些原则应用于人的精神生活的“地质形态”分层上,得出了精神生活的等级。“浮在人的表面上的是持续三四年的一些生活习惯与思想感情,这是流行的风气,是暂时的东西。”[4],丹纳在书中以极容易改变的暂时流行风尚为例进行说明:”一个人到美洲或中国去游历回来,发现巴黎和他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实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不消几年,时行的名称和东西都可一扫而空,全部换新。这种精神状态的变化,在人的一切特征中,是最肤浅最不稳固的。”[5]无哪一国家,哪一年代,对真善美的追求、保护是稳定的,对国家的保护是每一位公民所具有的指责,漫威公司英雄电影与中国的“战狼”系列作品,又如《红海行动》等广受赞扬的作品,正是以最基本价值观为人们所接受即,真诚、善良、勇敢、爱好和平、热爱祖国。无论是什么时期,稳定深刻的思想内涵是文艺作品为时代所接受的重要因素,众声喧哗的时代,“肤浅”、“浮躁”成为电影批评面对作品时需要着重关注的方面。
丹纳在论述下面一层是略为坚固的一些特征——它们是一代人的思想感情,可能持续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要等那一代过去后,那些思想感情才会消灭。但值得注意的是,丹纳在书中认为一代结束后,属于那一代的思想感情随之而散,但如我们所知,有些思想情感并不会随着一代的结束而消散,而是会以相当深沉的姿态存在。[6]丹纳认为这一层的特征虽然稳定,但随着时间与代际的变化,这些相对稳固的特征也是要消亡的。只有那些属于一个民族的某些本能和特征,经过时代变迁,稳定不变的,才是人类心灵中最稳固、最本质的特征。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以法国为例:“法国在欧洲是文明的典范,优雅的代名词,礼貌周到、殷勤体贴,应付人的手段很高明,说话很漂亮,始终保持着高雅的气派,谈吐和举动都守着君主时代的规矩。同时,这个特征附带着引伸出一大堆主义和思想感情,宗教、政治、哲学、爱情、家庭都保留着主要特征的痕迹。”[7]但是这些典型无论如何顽强、稳固,仍然要消灭或改变的。君主制下的典范、优雅在当代法国甚至西欧社会依然存在,但与君主制时期的法国的特征相比,明显这些特征被削弱甚多。然而无论时代变迁如何之快,法国民族优雅的特性依然存在。同样的民族特性也在中国存在,张艺谋导演作品《影》以,中国传统水墨画特征塑造电影场景,虽有过度使用水墨画元素的倾向,但以最直接,中国人最熟悉的水墨画元素,一方面,以意向绘意境,凄清冷冽电影风格得以快速建立;另一方面以最短时间将电影观众拉入电影营造的古代故事之中。电影使用的中国水墨山水画意境,作为“最稳定的特征”将独具特色的美学风格置于影片制作的最重要的地位。正如丹纳所说的:“一些‘老根身上的芽’,民族的迁移,混交,气质的改变,都动摇不了他们身上的某些哲学倾向与社会倾向。”[8]
在文学层面上,丹纳提出,“文学价值的等级每一级都相当于精神生活的等级。别的方面都相等的话,一部书的精彩程度决定于它所表现的特征的重要程度,就是说取决于那个特征的稳固程度与接近本质的程度。”[9]他指出伟大的文学作品都表现一个深刻而经久的特征——“特征越经久越深刻。作品占的地位越高”。[10]他借用《神曲》、《浮士德》、《堂吉诃德》《老实人》、《鲁滨逊漂流记》等经典作品进行分析,得出因为以上经典作品中,表现历史特征和心理特征的重要、稳定与深刻的程度达到了很高的程度,对人类的启示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成为“传世之作”。根据丹纳的艺术批评标准,我们可以得出,直面社会现实,把握时代历史特征,将作品创作深入到民众的真实生活当中去,才能获得成功。以2018年黑马电影《无名之辈》为例,正是电影思想,正确把握正在阵痛发展的中国,小城市人物的动荡命运,不安、迷惑、渴望成功成为当代人的观念特征。电影抓住小人物生活的无力感,以现实主义表现角度,直面当代社会环境下众生内心隐痛,对历史特征与心理特征的把握,内在深刻意义赋予影片成功前提,这也正是2018年成功电影的共性因素。正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的观点,悲观与乐观有时并不完全作为基本意义上的“悲观”、“乐观”,“悲观”有时是乐观的表现,即人可能即将达到一个目标,但担心实现道路目标上的困难;“乐观”有时是悲观,即“乐观”因为对目标不再抱有希望,只能以积极的人生态度面对生活。对精神生活层级的把握关系到作品内涵深刻与否。
丹纳在论述特征重要程度这个标准时,还涉及了我们所谓典型的共性问题。从他的例证看,“许多完美的作品都表现一个时代、一个种族的主要特征;一部分作品除了时代与种族以外,还表现几乎为人类各个集团所共有的感情与典型:荷马的诗歌代表充满勇气少年时代的行动,柏拉图对话录代表人在成年时代的思想,莎士比亚,伟大的心灵创造者,以敏锐的眼光深入观察人类,了解情欲的作用,懂得富于幻想的头脑暗中酝酿故事,让故事情节与情绪猛烈的爆发,衡,最能体会肉与血的专横,性格的左右一切力量”。他认为特征通常是一个时代一个种族的共性,或者是人类情感中普遍存在的特点。从典型共性问题出发。电影同样存在时代共性,正如张颐武教授针对电影时代共性观点出发,以《山楂树之恋》为评论对象表示:“《山楂树之恋》显然具有一种强烈的感伤性,这感伤纯美的爱情似乎是将我们融入剧情之中的关键。这种‘感伤性’是和一种相当于电影‘默片’时代的风格相互交织的。”[11]
在丹纳的艺术批评系统中,特征与共性构成了第一道批评维度。任何一种艺术批评不外乎于是一种价值批评,“丹纳确立的第一条批评标准——特征的重要程度把握住了艺术批评的一条重要规律。”[12]把握住特征的重要性后,还要思考特征的有益程度,并考虑如何将特征移入艺术品,并获得最佳的艺术效果。“特征的重要性”,“特征的有益性”,“效果集中的程度”是丹纳艺术批评的三个准则,在对艺术家与艺术品进行欣赏时需要从这三点出发,得出尽量全面的论述。从《艺术与哲学》第五编:艺术中的理想,我们可以看出丹纳试图建立一套系统的理论批评体系,其理论的提出极为可贵。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他理论中所存在的缺陷,丹纳将自己的艺术批评理论建立在“三要素”论的基础之上,有简单、机械、封闭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