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鱼
无地自容
白天越来越白,黑夜越来越黑
大狗巴吉度还在教我勇气,它有一双穷人的眼睛
我整夜咳嗽
她说我感冒了。她说冬天来了
在白色的病榻上翻看两晋
每一页里都有好多人死去,不如蝼蚁
书中有善于打仗的勇士,也有纵横捭阖的谋士
我喜欢竹林里浪费光阴的闲人
而更多的是被杀掉的数字
还有那些美人。一边风华绝代一边香消玉殒
我的祖先必定侥幸活过了战乱
和一个时代一起死去,多不容易
且留下子嗣,辗转流离,又来到寄奴曾住的地方
这里大漠孤烟,天似穹庐
适合慷慨悲歌
而我的父亲是个会计,银钩铁画,空有一番凌云抱负
他教我做吴下阿蒙,误读了整部论语
退不能种树占卜,耕读传家
进不能闻鸡起舞,击楫中流
只在自家屋檐下侧耳倾听那些世上未必有的风声雨声
好在多年以后患上了朝思暮想的抑郁症
可以漏船载酒,青眼看人
也可以草草给一首诗做个了结
我说。我学会了幸福
千江有水
疼痛,因为床开始扭曲
一幅画我看懂了抽象
我的哥哥上初二了,是我儿子的年龄
那时阳光朴素
一些隐痛开始深埋体内
为了攀登,一处疼充当另一处疼的梯子
水流唤醒了我,冒险走向更疼
降温了。我有五十平米的晒台
推门就能看到五十平米的月光,如果有雪
我就可以收获五十平米的相思
那些白是我种下的植物,和疼一样轻轻落在我五十平米的故乡
我的哥哥快五十岁了,马上要知天命
他呆在北京城,因而北京城就变得狭小
梦里他挑着扁担从东城担水路过书中的紫禁城
回家的路还在肩上,不远不近
母亲和父亲在他身边,多好
想告诉他,旧院子里海棠果红得繁硕
轻霜打后果子有了深秋的味道
我在阁楼里做了一个很大的榻榻米
还有一墙的书架,架上有一套天龙八部
睡榻上有棋盘,纵横十九路,比江湖深远清浅
如果再下棋,谁也不许反悔
不许一个人悄悄逃到中年
卡佛,我像你一样疲倦
走很远的路
穿过一场迟来的雪
当无名指觉得冷的时候
一枚银戒指接近了一个女子
她更像一个符号,一段温度
这条街上似乎只有我懂得卡佛
是的,那个酷爱钓鱼的男人
也许整个城市只有我更喜欢他
一个什么也没有得到的男人
可正如他所说即使得到了,又能怎样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他,他的墓碑上会刻着什么
听别人说有两首诗
一首长的,一首短的
还有两个墓穴,一个深一些,另一个更深一些
在他的左边和右边
墓园所在是一处陡崖,太平洋的西北面
可以看到海
可以嗅到一个人的平凡一生,以及
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或者没有,什么也没有
卡佛并没有像绝命毒师那样活过
虽然他一样落魄,酗酒,制造毒品
草草地度过了危机四伏的中年
说实话,他的一生毫无可取之处
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一个浪荡子
一个,在我的城市里,只有我会常常想起的诗人
但我今天并不是刻意去想他
我在為一场雪让路
当我穿过它,躲避它时
我突然想起了卡佛笔下的女人
对于爱情,卡佛是个悲观的人
我也一样
我在少年的船上,你呢
我们以彼此的绳索捆缚对方
谁也没有秘密,没有多余的疼
如果我是你怎么办
我没有听话的翅膀和坚硬的下颚
也没有控制流水的手
我站在我的笼子里看你
隔着睫毛的阴影。妄图
获得一种浅尝辄止的爱情和一种单纯的性
我在细雨里想你
构建你假想的生活,赋予你没有的
和不必有的,以及失去的
离我最近的总是我生疏的亲人和死亡
死亡是我的影子
它逐渐成熟,有了自己更多的身体和意志
也有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每天一起从清晨醒来,点燃炊烟
夜晚一起躺下,进入彼此的梦里
我们就要融为一体了
现在,我更喜欢夕阳,归雁
一本很旧的书,以及陈年的家具
我还在喜欢杜拉斯,以及阿尔巴特街上闲逛的苏联兄弟
那些古典小说,散漫的生活
清淡的饮食越来越适宜一个日渐缩小的男人
我失去了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
翻看传奇和食谱都给我一样的感觉
那就是我还活着,在过真实的日子
如果我是你我怎么办
我们像戴着枷锁飞翔的鸟
陷入天空
而天空其实很小
不能同时让我俩站在对方安静的影子里
我给你写的信
二十年前已经寄出
如今,我多想变成信纸上一个个笨拙的字
让你把四十岁的我轻轻读出来
追风筝的人
追风筝的人少年贫寒
他只有铁轨,如果他追火车
他奔跑的样子像风。一样,他拥有风的性格
他也没有漂亮的风筝和鞋
但他拥有蓝天和草原,他也没有泪水
他有时候需要跑得比风还要快一些
昨天在书店看书,有一本追风筝的人
多好的名字,还有隔壁的阿富汗
拎着书他去喝酒。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人
没有人知道他被火车带走的童年
年轻时他躺在树下仰望星空渴慕爱情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他熟知无常
却和自己作对。他有刀锋般的灵魂
有穿墙术,隐身衣和顺风耳
她乳房下面心疼的声音像密集的雨水要湮没了他
他忍不住轻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