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饮暴食的女学霸

晓林

令人发指的贪食

小乔是通过班主任扈老师找到我的。扈老师在电话里告诉我，小乔是她的得意门生，全校有名的学霸，大小考试没有出过年级前5名，是明年高考状元的有力争夺者。“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吧，这丫头好像得了贪食症，暴饮暴食，那吃相可吓人了！”扈老师无比担忧地说，“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不能让她在高考前掉链子！”

第一次见小乔，我暗暗吃惊：她个子不高，脸上毫无朝气，只有自惭形秽和隐隐的愤怒。由于身体过于臃肿，她的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

她把刚刚填好的登记表递给我，我看到年龄那一栏写着18岁，身高那一栏写着1.55米，体重那一栏写着65公斤。真是一组让人痛心的数字。

小乔告诉我，她的贪食症非常严重。“我可以一天到晚不停地吃，直到吃不下为止。”小乔涨红着脸说，“每天早上我差不多都是第一个进食堂，分别从几个窗口买来三四份早餐，然后找一个角落狼吞虎咽。出门前还要买个面包带在身上，随饿随吃。除了正餐，我还吃大量的零食，卤鸭脖、炸鸡翅、羊肉串、臭豆腐、煎饼果子，校门口卖什么我就吃什么。看我吃东西的样子，女生们常常被吓得悄悄拽我的衣袖，劝我少吃点儿，男生们则远远地冲我指指点点，然后爆发出哄笑。我装作不在乎，更起劲地吃。”

我深表同情：“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小乔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在同学和老师眼里，我是一个什么都吃的怪物，我只好独来独往。心情不好时，我就吃更多的东西。其实，我的消化系统早就吃不消了，我经常昏昏欲睡，上课打不起精神，晚上不想上自习，考试成绩也有所下滑，连一向维护我的扈老师都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了。我内心十分痛苦，真想一死了之……”

在我的抚慰下，小乔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问：“父母带你去医院做过检查吗？”

小乔说：“妈妈的朋友说我可能患了甲亢，可是到医院一查，什么病都没有，只是推荐我看心理科。”

我问：“这样的暴饮暴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乔想了想，回答：“从上初中开始的，但并非一直都这样。一般在考试前的一段时间里要好一点，因为我需要集中精力复习，顾不上吃。上高中以后，考试比较多，我吃东西也就没有那么疯狂了。但我发现，同学们并不因为我是学霸就尊重我，反而以貌取人，经常讥笑我太胖。我觉得高中同学都挺无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虚伪和势利，只重外表，不看内在。我感觉自己再努力也没用，于是贪吃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我问：“你是说，考试前没有暴饮暴食的欲望吗？”

小乔点头称是：“扈老师说我有学习压力，那是瞎猜，我才不怕考试呢，考试越难我的名次越靠前。”她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每当心情不好时，你就控制不住饮食量，身体就发胖；每当你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就不那么贪吃，也就不那么发胖，心情也就愉快得多。是这样吗？”我进一步证实。

小乔说：“没错！可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居多，所以吃成了这副鬼样子！”

我问：“你是学霸，优异的成绩不能让你自豪、快乐吗？”

“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小乔几乎是在吼，“我的语文、历史、地理成绩非常好，可是全校文史知识对抗赛不让我参加；我的英语成绩稳居年级前3名，可是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的机会却不给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长得不漂亮，班主任怕我给班级丢人，校长怕我给学校丢人……”她又泣不成声了。

难忘童年的羞辱

出于职业敏感，我请小乔回忆自己的童年，重点回忆不愉快的事件。没想到，我的要求触到了小乔内心的痛处。

“我的童年几乎全是不愉快的经历！”小乔的脸马上被伤感所笼罩。她告诉我，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哥哥大她5岁。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十分繁忙，将她寄养在外婆家。外婆同舅舅和舅妈住在一起，舅舅有一个比她小半岁的女儿。姐妹俩同吃同住同玩耍，要说是件极快乐的事，但小乔渐渐发现长辈们更喜欢表妹，总是夸奖表妹长得漂亮，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优先送给表妹，而把小乔冷落在一旁。“真想不出他们厚此薄彼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是存心打击我的自尊心吗？对那么小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回顾往事，小乔仍愤愤不平，“最可恨的是我妈妈，每次来看我都给表妹带礼物，衣服啊、发卡啊什么的，却只买一份，没有我的！表妹比我个子高，所以我只能捡她穿过的衣服穿！家里有好吃的，表妹也霸着，不让我吃，我从来不敢跟她争。有时候，姥姥趁表妹不在家，偷偷给我一把红枣、两块水果糖什么的，都是让我马上吃掉。虽然这些难得的零食很好吃，但我没有机会仔细品味。那种屈辱，我现在还能真切地感觉到！我恨表妹吃独食，恨舅舅舅妈偏心，恨妈妈把我丢给别人，恨所有嫌我长得丑的人！”小乔还透露，长大以后，她和妈妈的关系不大好，经常闹别扭。“看我越吃越胖，妈妈无可奈何，劝我少吃点，我就怼她：‘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小时候在外婆家，好东西都给表妹吃了，我想吃也吃不到，现在没人跟我抢了，你还不准我吃，凭什么？我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看着妈妈无奈又愧疚的样子，我心中就产生一种快慰。”

“能不能这样理解：你无节制地进食，是对幼年被人歧视的一种补偿。”我提醒小乔深入思考。

小乔没吱声，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几岁回到妈妈身边的？”我岔开话题。

“上小学那年，6岁半吧。”

我问：“和表妹上同一所学校吗？表妹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不，在同一座城市的两所小学。她的成绩不如我，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法比。”小乔的脸上泛起鄙夷的笑容，“上小学时我就是学霸，门门成绩优秀，每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小学毕业时，附近好几家中学争相录取我，我甚至获得了住宿费全免的优惠。表妹是个让舅舅舅妈发愁的中等生，从来没有得过‘三好学生的奖状，后来勉强上了一所不起眼的中学。中考时，我的总成绩名列全市第二名，被現在就读的省重点录取，表妹的成绩比我少了120多分，普通高中落榜，只能去上一所杂牌职业学校，学的是空乘专业，以后当空中小姐，还是靠脸吃饭。”

我说：“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是的，我承认。”小乔猛地扬起头，爽快地说，“听到她的糟糕成绩，我心里乐开了花，比我自己拿到全市第二名还要高兴。我想，这下子家里的长辈们总能看清楚了吧？到底谁争气？谁是最可爱的孩子？当初他们瞎了眼，白疼了表妹，也亏欠了我，现在他们要品尝看走眼的沮丧！”

我问：“你在学业上彻底击败了表妹，幼年的不快消除了吗？”

“不，幼年的不快在继续。”小乔苦笑着说，“我在学业上击败了表妹，她却在相貌上击败了我，看上去像是打了个平手，但不幸的是，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表妹确实长得漂亮，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从小到大，无论上什么学校她都是校花，成绩不好又算什么？她亲口告诉我，每學期她都能收到满满一鞋盒情书，她一封都没有回复过。而我，都不知道男生写的情书长什么样子！我想，凭着美貌，表妹不久以后就会收获高薪的工作和幸福的婚姻，而我将一无所有。人们的赞誉将永远围绕着表妹那样的人，而不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大家看重的既然都只是外表的美，那么外表差的人怎能获得机遇和幸福？我感到一切希望都破灭了。我对父母有深深的怨恨，恨他们基因不好。我不断向他们要钱，买各种各样的食物。没错，吃东西就是发泄内心的愤恨。可是恶有恶报，您看我现在胖成什么样子了，我哪有脸去读大学？阿姨，您能帮帮我吗？”

没有不美的女孩

经过充分沟通，小乔的症状可以排除癫痫、精神分裂症等精神障碍引发的暴食，最后我诊断她患有中度神经性贪食症。神经性贪食是一种进食障碍，特征为反复发作和不可抗拒的摄食欲望及暴食行为。患者有担心发胖的恐惧心理，常采取引吐、导泻、禁食等方法减肥。神经性贪食症可与神经性厌食交替出现，两者具有相似的病理心理机制。患者人群主要是女性，发病年龄多在18～20岁。

鉴于小乔尚未用引吐、导泻、禁食等极端方法控制体重，我决定暂不对她进行药物镇静，而采取以认知疗法和行为疗法为主的心理治疗。心理治疗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1.消除偏激观念，建立理性认知。

小乔的进食障碍，根源是认知障碍，因此必须首先消除她内心的偏激观念，重建理性认知。

我郑重地问小乔：“关于相貌的重要性，我们从身边的女人说起。你觉得我要是再漂亮一点，你会更信任我吗？治疗效果会更好吗？你觉得扈老师要是再瘦10斤，再年轻10岁，她就是一个更好的班主任吗？改卷子的时候，老师会给漂亮的学生加分吗？选美冠军能自动入选中科院院士吗？”

小乔连连摇头，最后笑出了声，连声说：“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我说：“是挺荒唐的，但这些荒唐的假设说明了什么？”

“说明美貌不是万能的。”见我首肯，小乔又说，“但谁不想要美貌啊！”

我说：“借用一句歌词‘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认为女人的相貌也是三分靠基因，七分靠修炼。”

“怎么修炼？”小乔来了兴趣，瞪圆了眼睛盯着我。

“这个不忙，最后再教你。”我卖了个关子。

在融洽的气氛中，我与小乔讨论了善良、亲情、学习成绩、嫉妒、报复等话题，对她心中的偏激观念进行逐个消除，代之以科学的理性认知。

2.学会宽恕他人，便是解放自己。

小乔患上贪食症，与她不愉快的童年经历有直接联系。她沉浸在怨恨之中，不仅伤害亲情，也让自己疲于应付，因此，必须化解她心中的仇恨。

我告诉小乔，当初妈妈把她寄养在姥姥家，一定是家里有困难，实在没有时间亲自照顾她，再说，姥姥家不是孤儿院，在许多人心中，姥姥家是最温暖的地方。妈妈只给表妹买礼物，一定是妈妈当时囊中羞涩，买不起两份，但她必须用这种方式向舅妈表示感谢，这是成人礼节。可以想象，妈妈省吃俭用，用仅有的钱买一份礼物时，心里是多么纠结，当她看到别人的孩子欢天喜地而自己的女儿黯然神伤时，心里是多么痛苦。

“妈妈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呢？是舍己为人吗？是大公无私吗？”我启发小乔。

小乔转动眼珠想来想去，拿不准似的问：“莫非妈妈是在讨好舅妈，让她对我好一点儿？”

“还‘莫非？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我柔声责怪道。

通过这样的辨析，小乔逐渐明白她曾经享受，也正在享受着平凡而伟大的母爱。她终于相信，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不嫌弃她相貌平凡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母亲。想通了这些，她与母亲的关系迅速改善，心理压力自然减轻了许多。

3.回归集体生活，重塑健康自我。

小乔的贪食，与她性格孤僻有一定的关系，只有回归集体生活，她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贪食的问题。在我的授意下，扈老师任命小乔为班里的“副学习委员”，负责管理晚自习，解答同学们的疑难问题。得到这个奇怪的职务，小乔很兴奋，每天晚自习都坚守岗位，对同学们的求助来者不拒。有时，见大家的问题有普遍性，小乔索性走上讲台，像老师那样娓娓道来。这样乐于奉献的同学，谁能不喜欢呢？很快，小乔就赢得了大家的爱戴。

关于修炼相貌，我是这样对小乔说的：“人的相貌，从来就不是死的五官，而是活的神态，所以，美貌是五官端正+气质高雅。中医讲‘相由心生，即是这个道理。修炼相貌就是修炼气质，提升自己的审美水平，保持善良、宽容等正能量，便是修炼的要领。”

对我这些玄妙的解释，小乔很快就领悟了。不愧是学霸，智商了得！

前不久，我收到小乔通过手机微信从清华大学发来的军训照片。照片上的她精神抖擞、身姿挺拔、满面朝气。我回复她一个大拇指表情和一句话：世上没有不美的女孩！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