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胭脂
十 月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帕斯《太阳石》
其实十月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十月在长安大地也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渭水在十月涨起来,是为了等十一月结冰
很抱歉,长安没有永远的十月
第三十一天的月亮落下去之后
再升起来的那一枚,已换了身份
而我每年会留恋十月的空气
那轻的,那古老性的空气
那适合嫁娶的空气
那柔韧的、闪着光的物质
是存在的,是存在的!
遗憾的是我找不到一个容器
来表现它。本来语言可作为容器
而我又拙于言
在十月,拙于抒情简直就是犯罪
我只能等待下一年十月返回来赎罪
改革大街上有永远的十月
而长安没有。
但我在长安十月之后的其余月份
心里会轻轻地滑过一句诗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十二月
不知不觉。十二月到了
句子应该更短。与冬日短暂的白昼呼应。
話已说尽了。接下来就是沉默。
森林里,露水与晨曦,野鹿奔跑
呼出的气息被太阳反光,斑驳迷离
而真实的岁月在洗衣机里起义。我心痛。
十一月,洗衣机里传来客观的声音
十二月,洗衣机承受那些新的爱人和苦楚
十年后的一首诗
城市终究是要下雪的
雾终究要起来,堆满了房子
记忆和寓言,战胜了远方
秋日翻飞的黄叶于雪下深埋
低烧的我和孤光,闭户沉吟
不忍心推窗看新景,也舍不得抬眼
看一帧帧旧照
内心幽深的庭院,草木和蝴蝶还在相爱
原谅我,那些年月,我的脚步走得快了一些
你问我如今栖身何处?
我说我如今还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
低声唱歌,只不过,你听不见了
立 秋
太史官将盆栽梧桐移入殿内
高奏:“秋来了。”
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
卷珠帘。秋来了
是什么让我在秋天爱恨交加?
是什么让我在立秋日坐立不安赶急赶忙地一首又一首地写诗?
我在古代的宫中悲伤
流着现代滚滚的热泪
仿佛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
那么多浮躁的断肠之痛
被一种幽暗的风气接洽
也正合我意
也算不辜负此番情怀
未济世,已秋。
未被爱过,已秋。
我的怀抱,还在远方。
你们的怀抱,也很遥远。
秋天需要我一个人过完。
那是一种静静的、绝望的力量。
秋分日
反抗炎症阿莫西林跳出来
反抗炎热秋雨跳出来
秋天,鸟鸣声破碎
我们不用再逢场作戏
“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呵呵”
“闭门即是深山,呵呵”
此为三观不合之一
月光每日抵制星辰
而星辰的脸还在苍穹
你背负着一柄热剑
杀气腾腾
仿佛面圣归来满怀春风
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
而秋节至,秋霜压进小巷
摧毁巨匠心
及南朝遗客的章回与残篇
十月六日,致收件人
“昨夜,一场雨之后,又下了三场雨”
“你的诗,特质在于喧哗的繁复的力量
这力量是不应被中和的”
“让我每天都成为一个新鲜的词语”
“可以。”
“在这个小城,曙光穿过窗帘的第一个瞬间
我心头跳跃的第一个词语是:可以。
不然,虚空欢迎着每一天。”
清明日
这一天过得特别拘谨
不吃肉,小心言笑
害怕冲撞了先人
早晨就起了阳光
也没敢拨开玻璃让阳光长驱直入
我总想保有一点点悲伤
为今生可能冒犯了鬼魂
而赎罪
在两张纸上郑重地写下两个地址
吩咐家人买一些纸钱
去十字路口画两个圈
把纸钱和地址圈在一起
烧给远方的两位去世的亲人
这件事搁在夜幕降临时去做
夜幕降下来
火焰就会亮一些
诵了一点佛经,只为安慰己心
其实那些不再与世界碰撞的人
也不会再有新的伤痕
倒是我们居于世间
爱恨情仇的,恩怨痴缠的
堪怜!
春 夜
风吹过来,像要把百年难遇的运气吹过来
抵着我胸口,让我胸口鲜花怒放
人生苦短,再失眠一夜又何妨
秦地淳厚,我迷信乡邻,不迷信神仙
当初,我带着一把利斧出门
现在,我为此举深感羞愧
作为一个诗人,身揣兵刃处世
暗藏杀机,此等野蛮,当斩
是路人甲和乙,施我以锦绣
是春夜,施我以柔情术
我已身揣黄金和绝技
何要利刃?
我胸口的江湖自生烟霞和桑梓
这不是抒情,是事实
寒露日来到马嵬驿
草木停顿
唐代的大雨中一个女人丢掉了头颅
锦衣、袈裟,欲说还休
雨雾里,汽车急急如逃命
车灯冲撞
道路堵住了
这么多人涌来看见了什么
百万孤山,裹紧了秋风的茧。
山高山低,唯有白云看得见。
中秋夜,怀人
今夜,仇人的身上都挂着一轮月亮
何况相爱的人呢?
今夜,如果我不爱你
就意味着我与两个人对立
与两轮月亮对立
何苦呢?
那受月亮的光辉召唤过去的
还有一整座大海
今夜,词语的海岸线延伸至地理的长安
再跳跃至宋唐,至秦汉
至诗经与离骚
今夜,我们是万古愁养育的仙人
除了地面上已知的这一部分生活
还有月亮里那一部分秘密的生活
而那一部分
对我们来说,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