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岭
谁还记得时间本来的模样?
最朴素的生命知觉,最正常的光阴感应,如何获得呢?
或许,人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生物。
这个身份和公鸡没什么两样。
我一直觉得,既然生命乃自然赋予,光阴也源于自然进度,那么,一个人要想持有清晰、纯粹的时间印象,就必须回到大自然——到這位天时的缔造者和发布者那儿去领取。
我们要靠冰的融化、草根的发芽、枝条的变软来感知早春;要凭荷塘蛙声、林间蝉鸣、旷野萤火来记忆盛夏;我们的眼帘中,要有落木萧萧和鸿雁南飞,要有白雪皑皑和滴水成冰……
最伟大的钟表,捂在农人怀里。
大自然的时间宪章,万余年来,一直镌刻在锄把上、犁刃上、镰柄上。立春、谷雨、小满、芒种、寒露、冬至……光阴哲学上,农夫是世人的导师,乃最谙天时、最解物语之人。错过节气,即意味着饥荒,颗粒无收。
时间恍惚,人的神思即陷入昏昏噩噩。
我们沉浸于街道、橱窗、商场、文件、电脑,唯独对大自然——这位策划光阴、分配光阴的神——视而不见。我们忘了“生物”本分和血液里的钟声,像个逃学者,错过神的讲座和教诲,也错过了赐予。
看日期,不能看表盘和数字,要去看户外,看大自然。
它以神的表情和语言,告诉你晨昏、时辰、节气和四季。
大自然从不重复,每天都是新的,每秒都是新的。细细体察,接受它的沐浴,每天的你即会自动更新,身心清澈,像婴儿。
牢记一条:我们是生物。若生物时间丢了,即丢了大地和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