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墙

刘国芳

芹小时候看见村里很多墙上都长着薜荔，薜荔会长果子，芹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一天，芹看见一个老人摘着墙上的果子，芹便问老人：“阿婆，你摘什么呀？”

老人说：“乒井子。”

芹说：“它有什么用？”

老人说：“可以做凉粉。”

芹说：“凉粉有什么用？”

老人说：“凉粉可以吃。”

芹说：“我要吃。”

老人说：“我这就做。”

老人真的要做凉粉，她先把乒井子一个一个摘下来，摘了半箩筐，又一个一个把乒井子剥开，乒井子里面有一种白色的籽儿，像蝌蚪一样，老人把这些籽子挖出来，放在太阳下晒。晒了一会儿，老人便从井里提了水上来，把那些白色的像蝌蚪一样的籽儿放在水里，反复搓，最后用布盖好。过了两个小时，把布掀开，透明的凉粉就做好了，老人一碗一碗盛给大家吃，芹当然也吃了，芹觉得这凉粉特别好吃。

老人后來还做过凉粉，老人摘乒井子的时候，也有人像以往芹那样问着老人说：“你摘什么呀？”

芹替老人作了回答，芹说：“乒井子。”

又问：“它有什么用？”

芹说：“可以做凉粉。”

再问：“凉粉有什么用？”

芹说：“可以吃。”

说过，芹又补了一句：“凉粉很好吃。”

真的，在芹心里，凉粉确实是一种好吃的东西，芹小时候，总是吃别人做的凉粉。后来芹读了书，去查词典，便看到书里有这样的文字：

薜荔，亦称“木莲”、“鬼馒头”。桑科。常绿藤本，含乳汁。叶厚革质，椭圆形，下面有凸出的网脉。夏秋开花，雌雄同株，花极小，以后发育成倒卵形的复花果。产于我国中部和南部，亦见于日本、印度。乳汁含橡胶成分。果实富果胶，可制食用的凉粉。茎、叶、果供药用，有祛风除湿、活血通络、清热解毒、补肾、通乳作用。

这时候芹也会做凉粉，她也像村里的老人一样，先把乒井子摘下来，摘乒井子的时候，仍有小孩子问：“你摘什么呀？”

芹说：“乒井子。”

又问：“它有什么用？”

芹说：“可以做凉粉。”

再问：“凉粉有什么用？”

芹说：“可以吃。”

接着芹会补一句：“吃凉粉可以清热解毒。”

村里一个叫和生的人，跟芹差不多大小，他最喜欢吃芹做的凉粉，芹每次摘乒井子，如他在的话，总是说：“我帮你摘。”

芹就说：“好呀。”

和生又说：“你做的凉粉真好吃。”

芹说：“谢谢！”

和生说：“你怎么这样心灵手巧呀。”

芹仍说：“谢谢！”

一个男孩说一个女孩心灵手巧，其实就是对这个女孩有好感了。的确，和生对芹真的有好感。一天芹又摘乒井子时，和生走过来说：“我来帮你摘。”

芹说：“你怎么总帮我摘？”

和生说：“我喜欢吃你做的凉粉。”

芹说：“我知道。”

和生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喜欢你。”

芹脸红了。

芹后来和和生好上了，也就是他们恋爱了，然后结婚生子。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这很多年有很多变化，首先是芹老了，村里的孩子都叫她芹阿婆了。再就是村里很多人都搬出去了，没搬的，也出去打工了。以前村里很多人，热热闹闹的，现在，村里人很少，多半是老人和孩子。也有没变的，就是那些薜荔墙，仍然长满薜荔，挂满了乒井子。一天芹看着一墙薜荔，忽然发现她很久很久没做凉粉了。

芹忽然想做凉粉了，芹又一个一个摘着墙上的乒井子。一个小孩子见了，就问：“外婆，你摘什么呀？”

芹说：“乒井子。”

孩子说：“它有什么用？”

芹说：“可以做凉粉。”

孩子再说：“凉粉有什么用？”

芹说：“凉粉可以吃。”

孩子说：“我要吃。”

芹说：“我这就做。”

像以往一样，芹先把乒井子一个一个摘下来，又一个一个把乒井子剥开，挖出里面像蝌蚪一样的白色的籽儿，把这些籽儿放太阳下晒了一会儿。芹便从井里提了水上来，把那些白色的像蝌蚪一样的籽儿放在水里，反复揉搓，最后用布盖好。村里好多人看，还有几个到村里来玩的城里人，也围着看。凉粉做好了，芹用碗盛给那个孩子吃，但孩子的母亲这时走了过来，孩子的母亲在城里打工，刚回来，看见孩子吃凉粉，一把抢了孩子的碗，说：“这东西是冷水做的，怎么能吃？”

那几个城里人，想吃，但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吃。他们也说：“这种东西是用冷水做的，肯定不卫生。”

芹做的凉粉，竟没人吃。

那几个城里人要走了，走的时候一个人看着墙上的薜荔说：“惊风乱毡芙蓉水，密雨斜浸薜荔墙。”

芹呆呆地看着他们。

选自《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