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游戏给我的启示

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借此机会写写我在安吉期间的收获。我一直致力于为幼儿茁壮成长创设环境，使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游戏、成长和生活。安吉游戏与我的观点以及想法完全吻合，但安吉游戏又不同于我以往的任何经验。在安吉的经历比我接受邀请时想象到的更有挑战性。在安吉的一周里，每所幼儿园都有太多东西让我不断观察、惊叹、思考、确认。我的脸颊因不断地笑而僵硬，我的眼睛因为不停地观察而疲劳，有些天我不停地做笔记并提出许多问题。每天我都深受启发，有越来越多的灵感，有越来越多的反思。在有限的版面中难以面面俱到，但希望我的思考能给公正评判安吉游戏提供参照，同时益于读者。以下是我对一周安吉游戏参观学习的思考。

安吉游戏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证明了一个人可以是催化剂，为孩子带来真实、深刻的变化。程老师（安吉县教育局程学琴主任——编者注）因为看到孩子们在学校里“不快乐”，学校的环境不适合，她便开始了反思之路，要为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那已是25年前。我见证了一个有远见的人如何推动真正的改革。我第一次听程老师演讲的时候就被感动了。不仅因为她沉浸在孩子的世界里，还因为她从儿童的角度看世界。我被她“孩子们都不快乐”这个看似简单（但又不简单）的观察所吸引。孩子处于自然状态是快乐的，他们应该是快乐的。这快乐激发儿童的学习。我同意，我完全被迷住了。

程老师开诚布公地讲述了幼儿园過去一片好意但低效错误的做法。她坦言，曾经教师们认为设计得更好、更精美的材料能让孩子们更开心。但她观察并认识到精美的材料并不是儿童喜悦的关键。之后就转向简单的、低结构的材料，相信少即是多。开放的材料让儿童发现并参与其中。这些材料看起来简单，但其实并不简单。要做到安吉教师一样放手和尊重儿童必须不断深刻、持续反思。尽管我听不懂普通话，程老师也不说英语，但她一开口（有翻译），我就感受到了她对孩子无条件的爱和尊重，我能看得出来，这深深吸引了我。这种默契让我与程老师联系在了一起。

安吉游戏包含诸多方面，我先从发现谈起。什么是发现？未经计划的，或包含计划的。发现不一定是由目标驱动的，常常是无意中发现。安吉游戏的奥妙在于教师支持儿童发现，放手让孩子去做，让事情发生。我自己就是这么在“放手”中发现安吉游戏的。当时我正在阅读关于儿童自由游戏的文章，想通过研究理解为什么越来越难允许儿童自由游戏，至少在美国现状如此。我想知道人们在想什么，为什么学校或社会的成年人理解游戏的必要性这么难，为什么理解游戏是儿童的生活和学习的舞台这么难。在网上搜索时，我在一篇文章中偶然发现了“安吉游戏”这个词。我不记得具体是在哪篇文章里看到的，但我当时就被吸引了。我很少看到一个地方允许孩子们自由游戏，如此尊重儿童，允许他们按自己的意愿游戏，没有成年人引导或干预。信任儿童就应该做儿童。我马上搜索，立即想办法到了安吉，实地看到这个由孩子、老师和游戏组成的精彩世界。这周我既参观了在宁静山村里的小幼儿园，只有几个孩子，也参观了在城镇中心的大幼儿园，有数百个孩子。我所看到的是喜悦、喜悦、还是喜悦，以及儿童高度的投入和反思。当儿童真正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他们就是在学习、成长，挑战自己和他人，建立关系，更是在体验无限的喜悦。我想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也没有观察过或听到过儿童每天都这么自由地表达、这么快乐。在安吉，孩子们有空间和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成长。而发现就是它的基石，让孩子有了很多“啊哈，我做到了！”的时刻。这就是学习成长的基础。

在我们参观的第一天，一直下雨，我们看到孩子们“钻进”他们的游戏中。我所说的“钻进”就是字面意思。我们一行差不多有30人，来自孟加拉国、新加坡、澳大利亚、非洲、美国等多个国家。孩子们那么投入地游戏，丝毫没有被我们这一大群围观者分散注意力。他们正忙着玩他们的游戏。游戏就是他们认真追求的目标。寒冷的雨下着，孩子们穿着雨衣就像在晴天一样游戏。他们挖河流、开沟渠、建小路、通隧道、堆岛屿……看着水从他们的河床上流过，把他们堆积的沙洲抹去时，他们那么开心。他们有的一个人游戏，有的成对或成群地游戏。雨水完全不是问题，反而成了他们游戏的一部分。成年人可能会介意寒冷的雨，但孩子们不会。这才是真正的投入。

以下是我在安吉看到的：

教师有目的性的教学实践

相信儿童——使之去尝试、去做、去实现

给儿童时间和空间

放手

倾听儿童

信任儿童

让儿童表达

让儿童是儿童

喜悦，更多的喜悦，更多更多的喜悦

自主游戏

观察孩子们的游戏，以及他们每天大规模的收纳整理环节中的积极性，使我有了很多思考。思考孩子是谁，他们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成长。当成人给他们探索的空间和游戏的机会时，他们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何做。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也会自己去尝试、去冒险、去弄清楚。我经常看到成年人介入孩子的游戏，告诉他们该做什么（或不要做什么），或者用成人的目标来要求孩子完成什么任务、怎么完成。但安吉游戏不是这样的。显而易见，安吉游戏不是成人的目标驱动的，处处彰显了成人对孩子的信任。他们相信，孩子们明白他们想做什么，怎么做。成人的作用是创造儿童可以掌控的游戏环境，并提供能支持孩子实现自己的游戏意愿的适宜材料和生活流程。成人只有在孩子们需要时才给予支持，其他时候孩子们都自己选择并按自己的意愿游戏。这种信任是隐性的。我不清楚这种信任是如何传达给孩子们的，也不知道在最初入园时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但孩子们的信任是需要通过努力去赢得的，我清楚地知道我看到的情景是经过时间而逐渐获得的成果，正是它让孩子们在自由和快乐的游戏中探索。孩子必须先感到安全，然后才会尝试，才会与他人一起工作，才会做实验，或去冒险（安吉游戏中有很多冒险）。没有安全感，孩子就不愿、也不会探索。我不断思考，安吉游戏中教师与儿童间的信任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我看到孩子们清楚地知道，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向成人求助；他们知道成人就在身边；他们也知道成年人不会干预、纠正或责骂他们，但一定会在有需要时帮助他们。就是这种安全感使孩子们去探索、漫步、发现和成长。

以上对教师的观察还说明他们的教学实践有深刻的目的性。就支持孩子而言，教师教学实践的目的性是必不可少的。教师目的性教学实践包括思考如何支持孩子，不同孩子的不同需求，如何放手，如何在场却不干涉。放手，掌握如何保持恰当的距离以便需要时提供支持，需要教师大量的思考和学习。在每所幼儿园，老师都知道如何通过放手来支持孩子。他们称为“管住手”。在我的工作实践中我告诉我的老师们“坐在你的手上”，即先坐下来观察。程老师讲放手的必要性，与我自己的观念产生共鸣。

为什么退后和放手如此重要呢？放手告诉孩子们，老师尊重和信任他们。当感到成人的信任时，孩子们变得自信，他们的想法是合理的，不需要成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相应地，我看到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走近游戏材料。他们思维活跃，并投入地工作。我们能够看到、听到、感受到他或者与伙伴共同想法实现时的喜悦。孩子们渴望接触游戏材料，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们会有目的地移动周围的材料或寻找其他所需的材料，目标明确，不受成人的牵制。而这种开放式的材料好处就在于可以被多次使用，存在诸多可能性，能给孩子们提供机会传达自己的想法。开放式就意味着不会固定一种使用方法，也无对错可言。孩子们以各种方式移动或重组安吉积木、滚筒、安吉箱和安吉梯，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游戏材料的路径和角度。玩大型户外材料如此，小型弹珠以及手工材料也如此。他们心中是否有一个最终目标并不清楚，但我注意到，一旦他们有了目标他们就会协作调整周围事物。这种灵活性则源于孩子之间的游戏与互动。

孩子们的想法很重要。我看到安吉游戏中重要的一部分是向孩子传达，他们的想法很重要。不再受对错评价的影响后，孩子能够随心地为自己说话，并且可以堅信自己的想法。拥有自己的思考是幼儿发展的基石。表达自己的观点对孩子的发展、自我认知以及学习与他人协同工作都很重要。感受到自己想法之重要，有人倾听，能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是十分重要的。我在其他地方常看到孩子的想法遭到否定、无人倾听，没有机会发声，更没有机会去验证自己的想法。但是在安吉游戏中，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思考得到鼓励。无论在潮湿的泥沙中，还是在复杂的积木组合建构中，他们都不断寻求合作方法，计划游戏，落实他们的想法。然后，再回顾、反思。

我所见到的例子，一再验证放手与儿童独立思考的关系。当我们允许孩子根据自己的意愿去游戏，用积木建构塔，并不指正接下来要怎么走、往哪儿走，允许儿童选择任意颜色和画笔去作画，这时他们就会意识到，“我可以做决定”“我的观点很重要”“我能解决”。

在许多案例中，一个很长很复杂的精美装置让我印象深刻。孩子们用大号的安吉箱和安吉梯搭建出了一个斜坡。他们一起游戏，经常对材料摆放的位置有不同意见，他们不断协商直到把材料转移到商定的地方。通过这个过程他们学会了协作解决问题。然后，他们将一个完整的轮胎悬挂在斜坡上（花了很大的功夫解决将轮胎悬挂于在斜坡顶端的问题），然后把它滑下来。此时，他们浑身上下充满着喜悦之情，期待与兴奋尽显于脸上。滚下去了！但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愿，轮胎滚到了另一边（另一小组在建隧道）。我看着他们反复尝试，重新调整坡道的角度，改变悬挂或吊起轮胎的方式。有一瞬间，我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轮胎，轮胎这么重，他们怎么能将它抬到那么高呢？我走过去，尝试抬起轮胎。它确实是真的轮胎，很重。经过几次尝试，孩子们不断调整坡道和梯子，轮胎滚下去了，进入了管道。哇，他们做到了！孩子们蹦跳着、欢呼着。我想这也许就结束了，但孩子们却没有停。现在他们调整梯子和木板，试试轮胎沿着新的轨道角度还能否滚进管道里。他们的期待将又是一项挑战。我在很多时候都见过类似的情景发生：努力做成某一件事情，成功时喜悦随之而来；同时又开始挑战自己，调整并增加游戏难度。

他们在玩梯子时，我也看到同样的过程。孩子们爬上高耸的梯子，他们定位、跳下。一个孩子爬到高梯的顶部，低头看着。他表情严肃，极度小心地往下退了两个梯级后跳了下来。顶部太高了。他重复跳了许多次。然后，他看着一个小朋友往高处爬，从顶部跳下来，他马上就像她一样往上爬。到了顶端，他环顾四周后跳了下来。这一次，比之前跳下来的位置高了两个梯级。他根据自己的节奏，不断挑战更高的高度。接下来，他和那个女孩分别爬上面对面的两把梯子的顶端，喊着“我要跳了！”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在他们一起落地的瞬间，喜悦迸发出来。

同样，我看着一个女孩，深深地注视着串珠。所有的孩子都在户外游戏，没有人在她身边。她独自一人在二楼仔细地串珠子。她不断创造新的模式，每完成一个单元，她就改变模式。改变使她必须更加努力地寻找她需要的珠子。她从来没有抬起头来，她灵敏地注视着珠子和串珠子需要的精密手部动作。当她完成时，在脖子上比了比，停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在一个盒子里就微笑着匆匆离开了。她做到了，她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在美国，我们经常希望孩子与成人分享他们的快乐，而在安吉孩子不需要这么做。他们可以感受自己的快乐和成功，并以此为动力。当孩子们有机会自己制定目标并实现时，他们会不断创造挑战。这个过程建立、加强并改变了孩子的自我意识以及他们帮助别人的愿望。以下的例子是最好的说明：

一名3岁（或4岁）的男孩犹豫着，缓缓地爬上一个靠在一个木屋顶上的梯子。他爬了几个梯级就停下来，有些不稳定，却仍然站在上面。此时，另一个孩子快速轻松地绕过他爬到了顶端。他毫无表情地看着，眼睛紧盯着上面，双手握着梯子，显示出一点儿恐惧。这时，很快爬上去的孩子站在顶上。这个犹豫不决的男孩又开始往上爬，每一步都有些不确定。他小心翼翼地爬上顶端，谨慎地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移动到上面。旁边的小朋友优雅地爬下去又重新往上爬。他在屋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与此同时，旁边的小朋友轻松地从另一个更陡峭的斜坡爬上茅草屋顶，之后又爬下去。他又看了看。过了一阵子，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沿着那个新的斜坡往下走，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他的脚一开始没有伸向梯子的方向，如果他踩空了就会掉下来。一位老师走近一些，将他的身体转到梯子的方向。这个孩子下来后，又回到原来梯子支在顶部可以爬上去的那一边。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往上爬，缓慢而稳定。他的身体显示出更多信心。这一次在屋顶上，他很放心。他轻轻地沿着顶部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现在坐得高高的，双手放在胯上，高兴地向正爬上来的小朋友呼喊。然后，他看到一个孩子快要爬到顶部，之前还爬不稳的他向正爬上来的孩子伸出手，表示帮助。他们两只手抓紧，把同伴拉了上来。两人在顶端坐了一会儿后，他很快就爬下去。这次放松多了。虽然他的动作很小心，但他的身体显示了自信。

这是一个感人的场景。在短短的时间内我们就观察到孩子从犹豫不决和不确定变为信心，并立即转而帮助其他人。孩子先为自己学习，他的自我意识随之成长，之后他伸手帮助一位朋友。这是安吉游戏的核心，即让孩子们有空间成为自己想法的主人，并与他人建立联系。

安吉给予并守护每个孩子在游戏中对空间和时间的不同需要。这表明每个孩子都有权利玩呀、玩呀、玩。每个孩子游戏的权利是可以实现的，我们必须将游戏的权利还给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儿童。感谢程学琴老师认识到并努力满足儿童游戏的需要，实现儿童自主游戏。愿安吉的喜悦传遍世界。

作者介绍：托娃·克莱因（Tovan P. Klein），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巴纳德幼儿发展中心担任主任20余年，常年在“早安美国”“美国国家公共广播”CNN等媒体担任嘉宾，是《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约稿作家，由她领导的精英团队一直致力于幼儿发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