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素颜

刘恬伊

东京是清晨六点皇居围墙外清一色逆时针方向跑步的人们。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上，也照在湖面上羽翼貌美的野鸭，还有飞禽。

是霞関总务省门前安保人员对着每一个匆匆拿出胸牌的人们一丝不苟的鞠躬与问候。

是新宿伊势丹B1层让人驻足的超市。香气宜人，种类繁多，精选全世界的美味。

是根津美术馆穿过梦中桥段出现的竹林后一个个穿着素雅和服静静看画的老太太。

是从虎门丘写字楼望出去瞬息万变的东京全貌。朝霞，晚霞，正午，深夜的风景都各不相同。东京铁塔的颜色有时也变化莫测。每次望出窗外，唯一能确定的是，近处的鐵塔和远处的海湾定是美如画。除此之外，次次都那么不同。每一回观看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却又赐予我无限惊喜。

惊喜有时是那片最负盛名、如同流星坠落熠熠生辉的东京夜空；有时是一盏盏连绵不绝的灯光，那一刻看见的人会感激爱迪生推广灯泡的使用；有时是因为时差而阴差阳错瞧见的满天粉色系水墨画朝霞，美不胜收；有时是早八点划过干净天空的直升机；有时是晚霞和灯火交错的绮丽，落山的太阳躲在远处云朵后，只看见一片云海被映衬得橙黄色。剩下暗蓝色的天空则被已经开始发光的铁塔与城市烟火照亮。弯弯的月亮早已爬上天空，那一轮美月被城市的星火衬着竟成了配角。

东京铁塔永远在，永远是这幅变幻莫测画作中的一角，是那一抹让人感觉回了家的红，可有时也会因为节日变化颜色，让人移不开眼。

对于东京，我的印象一直是kira kira（日本语音：闪闪发亮），像是不小心掉进电视剧里那样挑不出缺点，时时刻刻一尘不染。从拿了行李就能无缝接入的地铁站和taxi bay，到下榻的虎之门，东京都让我爱不够。

刚刚建好、几无瑕疵的虎之门多功能写字楼正切切迎接2020奥运。这座写字楼与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为同一个公司所建造，却比上环好出一大截。楼里包括酒店、公寓、办公，细到牙医、补鞋、刻钥匙，连便利店都照顾到。去位于办公区入口前的便利店时，会看见穿着笔挺西装的salarymen有说有笑。便利店和书屋贴着。书屋里卖香气宜人的咖啡和吃完双眼溢出笑容的冰淇淋。书屋和便利店中间有可以供人使用的单人学习室，也有多人使用的长桌。每个位置都细心准备好充电插座。买完便利店的饭团就坐在长桌边慢慢吃，看来去行人匆匆。女生们化着精致的妆容，男生的头发眉毛一丝不苟。自己像是坐在舞台剧的中央。

百货里有欧美珠宝品牌给东京设计的限定饰品。一水儿的香奈儿经典款随意选。B1层的超市里卖着几乎没有瑕疵的水果；有白色的草莓，还有吃起来像果冻的冈山县晴王青提。

奔驰着五颜六色兰博基尼的表参道好像充满无限可能性。礼拜堂夹在公寓和商店中间，不起眼的小巷里藏着最火的潮牌和耳熟能详的奢侈品牌。这些店都像是约好了一样。没有悬挂让人审美疲劳的商标。有些甚至还玩名字游戏，偷偷把衣服的牌子改掉，让人找不到、摸不着头脑。品牌和客人建立了一种排外的专有权，好像在传达一种“反正爱我的人会找到”的信息，也同时过滤掉没有购买欲的客人。

东京是无时无刻都穿着华服的神秘女子，永远把上一回惊现的自己比下去。可是她也是早上7点充斥人潮的地铁，那么多面孔带着疲倦和乏力，让人怀疑那些在商店、餐厅里见到的笑脸不真切。她也是一到周末半片人影摸不着的虎门丘，不见行色匆匆的白领，与工作日人潮涌动判若两人。

她也是昔日见证无数历史与佳话却现今不复从前的日比谷公园。树上的鸟儿比人多，地上落叶无人打理。就连是为圣诞节集市支起的帐篷也掩不住荒凉。

她是高速边上无人打理的垃圾纸片，是早晨十点后充斥聒噪游客的皇居外苑。

原来那些东京最高阶的表现并不能定义她。直到第三回去东京才慢慢了解素颜的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认知多片面。

不是每个salaryman都那样穿着光鲜，笑嘻嘻地去便利店买午饭，很多也穿着让人忍不住眉头一皱的西装三件套，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楼。便利店的饭团为什么那么好吃？也许是因为每次吃是在长桌前。也许是因为有时会带回酒店房间看着变幻莫测的东京铁塔吃。不是每条街都像银座林立奢侈品店的街道那样一尘不染，有的街道也堆着垃圾。工作日下午六点至八点与早上八点至九点的地铁让人喘不过气。一到晚上，便利店的功能饮料就卖空。身着西装的白领拿着它们匆匆打卡回办公室。面容姣好、闪闪发光的营业员在低下头帮我系扣子时脸上有化妆品遮不住的眼袋。电梯关上的那一刹看见一直微笑鞠躬目送我的工作人员的脸上露出疲惫。与酒店餐厅新加坡籍经理相熟后，他告诉我每天的睡眠只有六小时。相比之前在新加坡享誉世界的Raffles酒店就职时的工作强度，他还在适应期，还在好奇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做到睡这么少。

东京是那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可她也是有别的样子。

作者为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UBC）学生，UBC华人学生学者会公关部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