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辉 张文新
(山东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社交网站(Social Network Sites/Service, SNS, 又称“社会性网络服务”)是一种旨在帮助个体建立线上社交关系网络的互联网应用,其可以让个体在一个封闭的系统内建立可供他人识别的个人主页,并列出和自己存有关联的用户,个体不仅可以更新自己的主页链接供其他用户访问,也可以访问和自己存有关联用户的主页链接。*Boyd, D. M., & Ellison, N. B. (2007). Social Network Sites: Definition, history, and scholarship. Journal of 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 13(1), 210-230.社交网站已成为人际交往、信息分享和获取、娱乐游戏等活动的重要渠道和操作平台。截至2016年12月,有超过全球总人口1/3的人在使用社交网站。*Facebook (2016). Company info: Facebook newsroom. newsroom.fb.com. Retrieved May 31, 2016, from http://newsroom.fb.com/company-info/.*《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17-01-22,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701/P020170123364672657408.pdf.随着社交网站使用人数和频次的增多,社交网站在给用户的生活、学习和工作带来便利的同时,也给部分使用者的身心健康带来了负面影响。
已有研究发现抑郁与社交网站使用存在关联关系,并出现了“脸谱抑郁”这样的专门术语,用来形容因为花费过多时间在“脸谱网”(Facebook)上而引发的临床抑郁症状。*O’Keeffe, G. S., & Clarke-Pearson, K. (2011). The impact of social media on children, adolescents, and families. Pediatrics, 127(4), 800-804.然而,既有的研究结果并未获得二者关系的一致性结论。基于此,本文系统地梳理了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关系的既有研究,并分析了已有研究结果存在分歧的可能原因,进一步对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关系的内在心理机制进行探索性的理论阐释,以期对该领域的后续研究提供研究方向和研究问题上的启示。
社交网站使用是指个体通过各类社交网站开展的一系列用以满足自身需求的活动以及进行活动的过程。个体通过使用社交网站主要进行两类活动:一类是创造和分享内容,进而生成公开或半公开的个人主页,用户在社交网站中既可以浏览自己的主页,也可以通过链接进入与自己有关联用户的个人主页。*姚琦、马华维、阎欢、陈琦:《心理学视角下社交网络用户个体行为分析》,《心理科学进展》2014年第10期。另一类是建立和维持人际联系,即在网络中通过即时通讯、电子邮件或者在线论坛等方式与其他用户进行联络或交往。*Kaplan, A. M., & Haenlein, M. (2010). Users of the world, unite! the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of social media. Business Horizons, 53(1), 59-68.在这两类活动中,用户可以满足自身的诸多心理需求,从而使用户对社交网站保持较高的使用粘性,即表现为高频率地登陆并使用社交网站。
个体在社交网站上进行第一类活动(创造和分享内容)时,既是信息的传播者,从而寻找受众,又不可避免地消费他人发布的信息,进而成为受众。这一创造和分享内容的过程,在满足了个体自我呈现需要的同时,也增加了个体和其他用户交流互动和相互比较的频次。个体在社交网站上进行第二类活动(建立和维持联系)时,不仅可以维系自身已有的人际联系,还能够建立新的社会联系,这将有助于个体在与他人互动的同时获取新的社会资本。*Boyd, D. M., & Ellison, N. B. (2008). Social network sites: Definition, history, and scholarship. 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13(1), 210-230.除此之外,以上两类活动并非彼此独立的,而是相互影响、互为动力的关系。例如,用户对好友所发布的动态给予留言或评论,实际上也是维系好友关系,而个体在社交网站上建立新的人际联系时,不仅意味着获得了一个“受众”,同时也成为了一个新的“受众”。个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过程不仅受到特定心理动机的驱使,也会反作用于个体心理的适应和发展。
抑郁是一种影响范围较广的、以心境低落为主要表现的心理健康和心理适应问题。依据表现特征、诊断标准以及严重程度的差异,可以把抑郁划分为3种主要类型:抑郁情绪(depression mood),主要表现是悲伤、苦恼或烦躁等消极情绪;抑郁综合症(depressive syndromes),除具有抑郁情绪的全部特征外,同时还伴有退缩、注意力涣散等行为上的表现;严重抑郁(major depression)或抑郁障碍(depressive disorder),除具有抑郁情绪和抑郁综合症的所有特征外,同时还伴随着明显的疲劳、失眠、食欲不振等躯体症状,严重时还可能自杀。*Cassano, P., & Fava, M. (2002). Depression and public health : an overview. Journal of Psychosomatic Research, 53(4), 849-857.
抑郁作为一种常见的身心健康问题,已成为当今世界导致身心功能紊乱的最主要心理疾病之一。*Whiteford, H. A., Degenhardt, L., Rehm, J., Baxter, A. J., Ferrari, A. J., Erskine, H. E., & Vos, T. (2013).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 attributable to mental and substance use disorders: Findings from the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 Study 2010. The Lancet, 382(9904), 1575-1586.近年来,社交网站使用和个体抑郁的关系开始受到研究者的关注。随着信息化时代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生活工作模式的改变,现代人会感受到更大程度和更多频次的心理应激,并开始表现出抑郁的高发性。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表明,10%以上的普通人群在一生中会伴有抑郁的经历,9%的女性和5%的男性会在某一年中罹患抑郁障碍。*Hirschfeld, R.M. (2012). The epidemiology of depression and the evolution of treatment.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iatry, 73(1), 5-9.
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关系的既有研究(见表1)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大多数研究采用横断设计探究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影响作用;二是少数研究关注抑郁对社交网站使用的影响作用;三是个别研究开始采用追踪设计来揭示二者间的双向动态关系。
随着社交网站用户的增多,研究者首先致力于揭示社交网站使用对个体抑郁的影响,即社交网站使用是否导致了抑郁的升高或降低,以及这种影响关系的发生条件和发生机制。然而,既有的系列研究结果却并未达成一致。
部分已有研究支持社交网站使用会导致个体抑郁水平的升高。心理学家通过对152名Facebook用户的研究发现,使用Facebook的时间可以显著预测个体抑郁的增加,且社会比较在二者关系中起到中介作用。*Steers, M. L. N., Wickham, R. E., & Acitelli, L. K. (2014). Seeing everyone else’s highlight reels: how facebook usage is linked to depressive symptoms. Journal of Social & Clinical Psychology, 33(8), 701-731.为期三周的短期追踪研究同样发现了类似结果,并认为社交网站使用中的消极社会比较通过自我反刍(对消极事件或消极情绪的反复思考)预测了个体的抑郁水平。*Feinstein, B. A., Hershenberg, R., Bhatia, V., Latack, J. A., Meuwly, N., & Davila, J. (2013). Negative social comparison on facebook and depressive symptoms: rumination as a mechanism. Psychology of Popular Media Culture, 2(3), 161-170.国内学者则发现社交网站使用的强度显著预测了青少年抑郁的增加,并发现青少年的上行社会比较在二者关系中发挥中介作用。*孙晓军、连帅磊、牛更枫、闫景蕾、童媛添、周宗奎:《社交网站使用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上行社会比较的中介作用》,《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1期。
然而,也有一些研究得出了与上述研究不一致的结果,即发现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之间不存在关系甚至存在负向影响关系。研究者通过对200名大学生的调查发现,每周花费在Facebook上的时间和抑郁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Alfonso, D. J., Patricia, V. J., & Nino, D. (2012). Does facebooking make us sad? hunt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facebook use and depression among filipino adolesc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Studies in Educational Technology, 1(2), 83-91.此后,又有两项以大学生或成年人为被试的研究发现了类似结果。*Jelenchick, L. A., Eickhoff, J. C., & Moreno, M. A. (2013). “facebook depressi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 use and depression in older adolescents. Journal of Adolescent Health Official Publication of the Society for Adolescent Medicine, 52(1), 128-130.*Simoncic, T. (2012). Facebook depression revisited: the absence of an association between facebook use and depressive symptoms. University of Michigan.甚至有研究以中国中学生为被试发现,社交网站使用强度和抑郁呈显著负相关,并且线上社会资本在二者关系中发挥中介作用*闫景蕾、武俐、孙萌、崔娟、梁清:《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影响:线上社会资本的中介作用》,《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2期。,而另一项同样以中国人作为被试的大样本研究则发现,大学生的社交网站使用频率越高,其抑郁水平越低。*Zhang , J., Liu, Y., Sha, L. (2016). The Use of Microblog, Social Support, and Depression: A Study of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hool and Cognitive Psychology, 3:164.
表1 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的关系的实证研究*表格中涉及部分专业词汇,解释如下:BDI-II、BDI-II-II,是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的不同修订版,用于测量抑郁症状;BSI,全称为Brief Symptom Inventory,可用于测评抑郁症状;CES-D,全称为Center for Epidemiologic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是当前测量儿童青少年抑郁症状最广泛采用的量表;DASS,全称为Depression Anxiety and Stress Scale,可用于测量抑郁情绪; GDS,全称为Goldberg Depression Scale,可用于测评抑郁情绪;PHQ-9,全称为 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9,可用于测量抑郁症状;RRS,全称为Ruminative Response Scale,可用于对个体抑郁进行评分;SMFQ,全称为Short Mood and Feelings Questionnaire,可用于测评抑郁症状。
与此同时,也有研究者反过来关注抑郁对社交网站使用的影响。社交网站作为一种基础性的网络应用,已经成为当前个体表达自身情绪状态(如抑郁、孤独感)的重要平台。*Moreno, M. A., Jelenchick, L. A., Egan, K. G., Cox, E., Young, H., & Gannon, K. E., et al. (2011). Feeling bad on facebook: depression disclosures by college students on a social networking site. Depression and Anxiety, 28(6), 447-455.社会补偿理论(Social Compensation Hypothesis)认为,网络为个体尤其是青少年的自我表露提供了更为理想的平台,对那些心理功能发展不良的青少年来说更是如此。*Mckenna, K. Y. A., Green, A. S., & Gleason, M. E. J. (2002). Relationship formation on the internet: what’s the big attraction?.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 58(1), 9-31.在这一理论背景和现实状况下,一些研究者假设抑郁的个体可能会更加偏爱使用社交网站,通过使用社交网站来弥补在面对面交往中无法获得的心理需要。
为数不多的研究在探究抑郁对社交网站使用的影响时通常采用追踪研究设计。一项持续一年的追踪研究发现,抑郁的青少年在1年后更加偏爱社交网络上的朋友关系,并且也更偏爱使用网络进行情绪管理并更新自己的消极状态。*Gámez-Guadix, M. (2014). Depressive symptoms and problematic internet use among adolescents: analysis of the longitudinal relationships from the cognitive-behavioral model. 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 Social Networking, 17(11), 714-719.另一项研究同样发现青少年的抑郁症状可以显著预测1年后Facebook等社交网站的使用频率。*Park, J., Lee, D. S., Shablack, H., Verduyn, P., Deldin, P., & Ybarra, O., et al. (2016). When perceptions defy reality: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depression and actual and perceived facebook social support.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200, 37-44.以上两个追踪研究的结果说明,对抑郁的青少年来说,其在面对面的人际交往中存在不足,因而转向了社交网站这一较为“安全”的空间。
同时,用户通过社交网站表露消极情绪甚至能够获得积极的社会支持。Park及同事针对大学生的研究发现,当个体在社交网站上表露消极的情绪状态时,个体的抑郁水平和个体在社交网站上实际的社会支持(积极的评论或反馈)之间呈现出显著正相关。*Nesi, J., & Prinstein, M. J. (2015).Using social media for social comparison and feedback-seeking: gender and popularity moderate associations with depressive symptoms.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 43(8), 1-12.由此一来,抑郁个体在社交网站上获得的社会支持可能会作为一种奖励来进一步强化抑郁个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即让个体在社交网站上更加频繁地表露自己的消极情绪。抑郁和社交网站使用的关系可能是一个“抑郁状态的消极表露-社会支持下的强化奖励-更频繁地消极表露”的动态过程,即二者可能存在着动态的相互作用模式。
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的动态相互影响尚处于理论假设阶段,尚没有追踪研究直接考察二者随时间发生的动态影响机制。一是因为社交网站的广泛使用是最近不到十年的事情;二是难以明确地假定哪一个是二者相互影响关系的逻辑起点。
下文梳理了各自为逻辑起点时的可能影响机制:如果以社交网站使用为作用起点,一种可能是社交网站使用导致了抑郁的产生,而抑郁状态又会加重个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表现为社交网站使用的不断累积增加模式;另一种可能是社交网站使用会促使抑郁症状减轻或预防抑郁,表现为社交网站使用的保护性功能。如果以抑郁为作用起点,一种可能的影响路径是抑郁个体选择更多地使用社交网站来实现社会补偿,而后社交网站使用又进一步加重了个体的抑郁水平,表现为抑郁症状的不断累积增加模式;同样存在另一种可能,抑郁个体选择更多地使用社交网站,并逐渐因为社会需要得到补偿而减轻抑郁症状,表现为社交网站使用的保护性功能。
探究或验证以上两种作用起点及其相互作用模式,均需要纵向研究结果的支持。然而,当前该领域的大部分研究都是通过横断研究考察二者之间的相关关系或者揭示二者的单向作用机制。仅有的一项短期追踪研究发现,青少年在网络上的消极表露可以显著预测他们一年后的抑郁症状,同时,青少年的抑郁症状也可以显著预测他们一年后更加偏爱网络关系与网络情绪管理以及在网络上的消极表露。*Gámez-Guadix, M. (2014). Depressive symptoms and problematic internet use among adolescents: analysis of the longitudinal relationships from the cognitive-behavioral model. 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 Social Networking, 17(11), 714-719.这一结果虽然表明二者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关系,但是仍然不能确定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究竟谁是二者相互作用关系的逻辑起点。因为该研究的数据收集始于青少年,而不是个体最初开始使用社交网站的年龄,因此难以控制青少年期之前的社会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如此以来,探究不同发展阶段中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以及考察能够预测二者发展变化的其他影响指标的系列纵向研究结果,会更有助于揭示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动态相互作用机制。
已有研究大都发现了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之间存在关联关系,但是有关二者关系方向的研究结果并不一致,有些研究发现甚至相互矛盾。下文将试图从五个方面阐释已有分歧的可能原因。
在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研究中,不同研究对社交网站使用的测量指标并不完全一致,这可能是导致研究结果不一致的原因之一。例如,有研究者发现社交网站使用频率与抑郁没有直接关系*Alfonso, D. J., Patricia, V. J., & Nino, D. (2012). Does facebooking make us sad? hunt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facebook use and depression among filipino adolesc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Studies in Educational Technology, 1(2), 83-91.,而另有研究者则发现社交网站使用时间与抑郁呈显著正相关*Labrague, L. (2014). Facebook use and adolescents’ emotional states of depression, anxiety, and stress.Health Science Journal, 8(1), 80-89.。社交网站使用作为一个新近出现的现象,有关社交网站使用的测量指标仍处在积极探索阶段,表现为对社交网站使用关注点不同的研究者选择采用不同的具体测量指标。梳理已有研究发现,社交网站使用的具体测量指标不仅包括社交网站使用的时间、频率、强度、投入度、好友数量等客观性指标,还包括在社交网站使用过程中的心理和行为倾向等主观性指标,如社交网站使用的主动性、在社交网站中的社会比较倾向、好友反馈特点等。鉴于此,在解读有关社交网站使用与个体抑郁的关系模式时,应该考虑不同研究中社交网站使用的差异性测量指标。
抑郁可划分为抑郁情绪、抑郁综合症、重性抑郁或抑郁障碍三种亚型,并且针对不同亚型的测量工具各有很多。从表1可见,如果研究中测量抑郁的问卷不同,所获得的抑郁与社交网站使用之间的关系结果也会不一致。Jelenchick等人在研究中采用的抑郁测评工具是PHQ(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9 depression screen),发现社交网站使用时间和抑郁之间没有相互关系*Jelenchick, L. A., Eickhoff, J. C., & Moreno, M. A. (2013). “facebook depressi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 use and depression in older adolescents. Journal of Adolescent Health Official Publication of the Society for Adolescent Medicine, 52(1), 128-130.;而在另一个以BDI-II-II(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II-II)为抑郁测量工具的研究中则发现社交网站使用时间和抑郁存在显著正向关系*Pantic, I., Damjanovic, A., Todorovic, J., Topalovic, D., Bojovic-Jovic, D., & Ristic, S., et al. (2012). Association between online social networking and depression in high school students: behavioral physiology viewpoint. Psychiatria Danubina, 24(1), 90-93.。两项研究均采用了数量和年龄极为相似的大学生为研究对象,然而研究结果却迥然相异。这表明不同抑郁测量工具所侧重测量的抑郁内容会影响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模式。
青少年和早期成年人都是社交网站的重要用户群体,但二者在发展阶段以及社交网站使用的具体特征上会存在差异,因此对这两个年龄群体而言,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也可能不同。如表1所示,以大学生为被试的部分研究均发现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没有关系或者存在负向关系*Jelenchick, L. A., Eickhoff, J. C., & Moreno, M. A. (2013). “Facebook depressi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 use and depression in older adolescents. Journal of Adolescent Health Official Publication of the Society for Adolescent Medicine, 52(1), 128-130.*Zhang , J., Liu, Y., Sha, L. (2016). The Use of Microblog, Social Support, and Depression: A Study of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hool and Cognitive Psychology, 3:164.,而以青少年为被试的绝大多数研究则发现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存在正向关系*牛更枫、孙晓军、周宗奎、孔繁昌、田媛:《基于QQ空间的社交网站使用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上行社会比较和自尊的序列中介作用》,《心理学报》2016年第10期。*孙晓军、连帅磊、牛更枫、闫景蕾、童媛添、周宗奎:《社交网站使用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上行社会比较的中介作用》,《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1期。。这足以说明,年龄段效应可能是当前研究结论不一致的一个重要原因。
与西方文化相比,中国文化更加重视人情关系,中国人在社交网站使用中也更重视人际关系网络的构建和社会资本的积累,这可能会使得中国人的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模型不同于西方文化中的研究对象。对既有研究的梳理分析发现,西方国家对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研究大多支持社交网站使用导致个体抑郁升高的结论,但是以中国人为被试的研究则证实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具有显著负向预测作用,并且线上社会资本和社会支持在二者的关系中发挥中介作用。*闫景蕾、武俐、孙萌、崔娟、梁清:《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影响:线上社会资本的中介作用》,《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2期。*Zhang , J., Liu, Y., Sha, L. (2016). The Use of Microblog, Social Support, and Depression: A Study of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hool and Cognitive Psychology, 3:164.由此可见,东西方文化元素的差异可能是影响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关系的重要影响因素,日后的跨文化研究结果将可以为此提供直接证据。
国内研究者在探究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中介关系机制时发现,当所采用的中介变量不同时,二者的关系结果也不同。闫景蕾等以线上社会资本作为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关系的中介变量时发现,社交网站使用的强度显著负向预测青少年抑郁,并且线上社会资本在二者关系中发挥完全中介作用。*闫景蕾、武俐、孙萌、崔娟、梁清:《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影响:线上社会资本的中介作用》,《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2期。然而另一项以线上社会比较作为中介变量的研究则发现,社交网站使用的强度对青少年抑郁具有正向预测作用,并且线上社会比较在二者关系中同样发挥完全中介作用。*孙晓军、连帅磊、牛更枫、闫景蕾、童媛添、周宗奎:《社交网站使用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上行社会比较的中介作用》,《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1期。这两项研究的研究设计以及被试年龄与数量均十分相似,只在中介变量上存在差异。由此表明,社交网站使用与影响结果(抑郁)之间的关联模式会因二者间的中介因素不同而表现出差异性结果,即通过社交网站使用累积线上社会资本,会降低用户的抑郁水平,而通过社交网站使用进行线上社会比较(尤其是上行社会比较)则会加重用户的抑郁水平。此外,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的不同中介机制可以为全景性解释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模式与机制提供丰富的事实依据。
虽然有关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之间关系的研究结果尚不一致,但是所发现的三种影响关系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和理论意义。下文对这三种影响关系背后的可能心理机制进行理论梳理,以期对日后研究有所启发。
许多研究发现社交网站使用会导致抑郁水平的升高。然而,社交网站使用为什么会导致抑郁状况加重呢?不同的研究给出了不同的解释。有研究者认为是线上社会比较尤其是上行社会比较(和更优秀的人比较)完全中介了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正向预测作用*Steers, M. L. N. (2016). ‘it’s complicated’: Facebook’s relationship with the need to belong and depression. Current Opinion in Psychology, 9, 22-26.;另有研究则认为是嫉妒中介了社交网站使用对大学生抑郁的正向预测作用*Tandoc, E. C., Ferrucci, P., & Duffy, M. (2015). Facebook use, envy, and depression among college students: is Facebooking depressing?. 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43, 139-146.;更有研究者认为是自我反刍中介了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正向影响*Feinstein, B. A., Hershenberg, R., Bhatia, V., Latack, J. A., Meuwly, N., & Davila, J. (2013). Negative social comparison on facebook and depressive symptoms: rumination as a mechanism. Psychology of Popular Media Culture, 2(3), 161-170.。虽然社会比较、嫉妒和自我反刍是不同的中介变量,但它们都有相似之处:基于社交网站这一即时性、视觉化和全方位信息呈现平台来关注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差异。然而社交网站的另一特点使得用户在这种差异比较中更容易贬低自我价值,即社交网站的匿名或实名用户在进行自我呈现时倾向于美化自我或挑选个人优势信息进行网络呈现。由此一来,那些习惯在社交网站进行上行社会比较的用户因为经常产生无价值感而容易升高自身抑郁水平。*Blease, C. R. (2015). Too many ‘friends,’ too few ‘likes’? evolutionary psychology and ‘facebook depression’. 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 19(1), 1-13.
已有研究发现社交网站使用会降低个体的抑郁水平*闫景蕾、武俐、孙萌、崔娟、梁清:《社交网站使用对抑郁的影响:线上社会资本的中介作用》,《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2期。*Zhang , J., Liu, Y., Sha, L. (2016). The Use of Microblog, Social Support, and Depression: A Study of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hool and Cognitive Psychology, 3:164.,这一关系结果同样具有合理化的现实意义。一方面,社交网站的出现为个体与他人建立和维持联系提供了更为便利的平台,增加了人与人互动的机会,这不仅有助于个体获得更多元的社会资本和社会支持,从而提升学习与工作效率以及自我价值感,而且有助于与朋友的多渠道沟通交流以缓解自身的压力,从而可能降低抑郁水平。另一方面,社交网站也为个体的自我呈现提供了宽广舞台和众多观众,个体可以通过社交网站分享自己的即时状态来疏解情绪,又可以利用所获得的积极反馈(如对动态进行评论或予以赞赏等)来降低个体的抑郁水平。社交网站使用是可以产生积极影响的,后续从积极影响的视角开展相关研究可能会进一步揭示社交网站使用降低抑郁的证据,如好友积极反馈、压力疏解、情感支持等。
抑郁个体有可能倾向于更多的使用社交网站,这与抑郁个体的自身特点和社交网站使用过程的特点密不可分。社会补偿理论认为,社交网站为那些现实生活中难以进行正常人际交往和自我表露的个体(比如抑郁个体)提供了一个理想平台和环境。社交网站的匿名性、去个体化特征能够降低抑郁个体的人际交往压力*Nesi, J., & Prinstein, M. J. (2015). Using social media for social comparison and feedback-seeking: gender and popularity moderate associations with depressive symptoms.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 43(8), 1-12.,同时社交网站上的低成本性信息支持和情感支持会给抑郁个体带来更多的社会支持和情感满足。研究表明,抑郁个体比非抑郁个体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更少的社会支持,但是个体在社交网站上获得的实际社会支持(动态发布者获取好友的支持性评论或积极反馈)与其抑郁水平呈显著正相关,而个体在社交网站上感知到的社会支持与其抑郁水平呈显著负相关。*Park, J., Lee, D. S., Shablack, H., Verduyn, P., Deldin, P., & Ybarra, O., et al. (2016). When perceptions defy reality: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depression and actual and perceived facebook social support.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200, 37-44.当社交网站使用在抑郁个体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保护作用时,抑郁个体不仅会更多地使用社交网站,而且更多地卷入社交网站使用还可能有利于其抑郁水平的降低。
抑郁与社交网站使用有着密切的联系。回溯以往的研究我们发现,尽管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关系的结论并不一致,但既有的研究为我们了解二者关系的心理机制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同时,也为我们未来的研究提供了许多有意义的启示。
可以尝试采用严格的实验研究来揭示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间的因果关系,然而,截止目前尚没有对应的实验研究出现。研究者围绕社交网站使用和主观幸福感的关系开展了一项实验,在实验中,被试接受不同实验语言的引导,按照不同的方式使用社交网站(主动的社交网站使用和被动的社交网站使用),并在实验前后报告自己的主观幸福感。*Verduyn, P., Lee, D. S., Park, J., Shablack, H., Orvell, A., & Bayer, J., et al. (2015). Passive facebook usage undermines affective well-being: experimental and longitudinal evid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44(2), 480.该研究发现,被动性使用社交网站可以显著负向预测大学生的主观幸福感水平。这一结果不仅证实了此前横断研究的结果,也被此后的横断研究结果所验证。这一实验设计为研究者探究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的因果关系提供了可行性的示例。
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相互作用机制依赖于纵向研究的系统探究。已有研究已经表明,用户使用社交网站的持续时间会很长,且具有较强的使用粘性*Nesi, J., & Prinstein, M. J. (2015).Using social media for social comparison and feedback-seeking: gender and popularity moderate associations with depressive symptoms.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 43(8), 1-12.,因此,开展纵向研究是可行的。另外,以往的几项研究表明,社交网站使用和抑郁在不同年龄段个体(青少年和成年人)身上会表现出不同的关系模式,因此开展纵向研究就显得十分有必要。需要注意的是,随着社交网站用户的日趋低龄化,纵向研究的起始年龄应该尽量提前到儿童期中期,甚至早期。
已有研究对社交网站使用的探究经历了从一般性社交网站使用特点(如使用时间、强度),到不同性质的使用类型(如主动性和被动性社交网站使用),再到具体社交网站使用行为(如网络自我表露、有意尝试获取社会资本)的探究过程*葛红宁、周宗奎、牛更枫、陈武:《社交网站使用能带来社会资本吗?》,《 心理科学进展》2016年第3期。,然而目前有关具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的探究尚不多见。社交网站使用是一个复杂的行为活动,不同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可能会对抑郁产生不同的影响。已有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研究结果之所以难以达成一致,与未能直接研究个体使用社交网站的具体行为有一定关系。除此之外,揭示不同社交网站使用行为对抑郁的不同影响有助于全面深入地理解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的关系。
社交网站是一个人际交往的网络平台,不同的社交网站软件和平台会提供具有文化适应性的功能设计和使用模块。例如,“微博”中的转发功能强调信息的扩散和传播,而微信中的朋友圈的功能更加强调朋友互助和情感共享。另外,国内外社交网站软件的使用范围和具体功能上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国外主要使用Facebook、Twitter等社交网站,而国内则主要使用微信、微博、QQ空间等社交网站,这种差异会影响到用户群互动后的亚文化特点。虽然单独以东方或西方被试为研究对象的研究结果已经显示出社交网站使用与抑郁之间关系模式的可能性差异,然而,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跨文化研究结果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