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吧，高歌吧，银铃的燕子！——记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

■蒲 方

燕子重现·歌声悠扬

三年前，网上的一篇博文吸引了我，博文的标题是《春雷惊蛰，铁树花开——谛听中国花腔女高音孙家馨》-，这篇博文一开始就说“多年前，不经意地在网络上点播了《千年的铁树开了花》这首经典红色歌曲，近十年了,我始终忘不了当初的那份震撼。”作者从议论中西方花腔演唱艺术，谈到《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创作及后期的录音，特别还梳理了孙家馨的演艺历程，最后他说到“孙家馨是位具有深厚艺术涵养的歌唱家,她的非凡处不仅仅在于能唱好《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春之声圆舞曲》等繁复花俏的花腔曲目,更能够将许多和顺柔美的抒情歌曲唱出一片款款深情，独到地诠释出歌曲中蕴涵的深邃情怀,表达出作者高尚的情操,深刻而精到,扣人心弦。”这样一篇万字的长博文让我好感动！孙家馨老师已多年不登台了，她的歌曲也很少能在公众场合或大众媒体上听到，竟被这位热爱歌唱艺术的网友认真梳理了一番。我立即就将这篇文章送给孙老师和她的家人，大家都很感慨，这位朋友收集了这么多录音，聆听得这么仔细！孙老师的三女儿、旅美作曲家董夔便跟我商议，是否可以搞一场妈妈的纪念音乐会，主要是孙老师虽然年近九十，还可以唱，还在教学。当我们将这一想法正式向中国交响乐团团长关峡老师提出时，关团长立即就批示将这场音乐会纳入到“国交六十年”系列纪念音乐会中。不久。音乐会的策划案得到了文化部的大力支持，特别拨款给“国交”。很快，我和中央音乐学院汤琼老师拿着音乐会策划案，与合唱团指挥姜金一老师、合唱团赵玉龙队长一起逐一敲定曲目了。这一切都那么顺利，说明大家对孙家馨老师这么多年艺术成就的充分肯定。

有爱她歌声的听众惦念，有一贯支持她的单位领导和同事，我们的计划顺利地在2017年6月26日举办了一场名为《燕子——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67年艺术生涯庆贺音乐会》的盛大音乐会，音乐会上不仅请来了罗天婵、刘秉义两位与孙家馨老师共同工作过的同事，还特别邀请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张立萍教授以及旅美声乐天才刘珅，以及多年与孙老师学习声乐的学生们，如旅居海外的歌唱家王铁民、李青等，目前还在合唱团演唱的魏莘和胡波，以及孙老师学生王帅率领的北京市陈经纶中学合唱团等。音乐会的气氛热烈温馨，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氛。最后孙老师在女儿董夔的搀扶下登台，与合唱团和刘珅共同演唱了《草原牧场》《姑娘生来爱唱歌》和她早年花腔女高音的代表作《燕子》。

音乐会后我们向观众分送了《飞翔的歌声——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67年艺术生涯纪念册》，希望观众不仅能从艺术家的歌声中分享着欢乐的收获，更可以从纪念册的字里行间、老艺术家多彩的艺术瞬间获得心灵上思想上的启示。会后很多人说到：能够看到听到老一辈艺术家的演唱太不容易了！他们的艺术永远停留在观众的心中。出席当天音乐会的还有乐团的领导和杨鸿年、郭淑珍等老艺术家们。

勤学一生·教学相长

孙家馨老师的一生不仅充满着神奇和光彩，同时也伴随着艰辛和动荡。当我们顺着上世纪90年代严嫡撰写的《尽情歌唱辛勤育人——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②一文追寻她的艺术道路时，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孙家馨一生艺术事业的成功与20世纪中国日益开放的现代化进程，与20世纪中国妇女在新思想的影响下，自强不息，艰苦奋斗的精神有关，更是源于祖国悠久的人文历史及深厚的民间艺术土壤，同时也看到她在20世纪中国社会剧烈变革时代自身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和影响力。她的一生与时代变革紧密相随，与中国音乐事业发展息息相关。

我国近现代音乐的发展离不开教会学校的影响。孙家馨的父母③就是接受了教会学校及宗教音乐的影响而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的，1928年出生的她成长过程中虽然受战乱影响，曾从家乡安庆逃到重庆，最后又在苏州景海女中读书，但始终都参加各种形式的儿童唱诗班、合唱团、歌咏队。音乐驱散了战争年代颠破流离动荡不安生活对她的影响，也增添了抵御压力的特殊能力，她与哥哥都表现出对艺术的热爱。这种对音乐的热爱促使她在战后的1946年，便报考了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音乐系，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黄友葵教授，1950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当年金陵女大校长教育家吴贻芳给予她很高评价：“你是金陵女大30年来在歌唱方面成绩最突出的毕业生!”

事实上，孙家馨的演唱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在考入金陵女大时，曾因嗓音条件的限制被安排试读声乐专业，由助教授课（如没有发展将转学音乐教育专业）。但不肯服输的她偏偏要学声乐，便寻找一切机会学习，向他人请教。当黄友葵教授给学生上课时，她就站在门口旁听，跟着学唱。半年后才被黄教授发现了她，并为她的精神打动，不仅同意收下她，而且根据她的嗓音纤细柔和，富于抒情性的特点，逐步向花腔女高音发展。“金陵女大的演出活动频繁，孙家馨总是不失时机地参加各种演出，无论是独唱、重唱还是合唱。在1950年的毕业音乐会上，她演唱了中外经典作品，包括巴赫《虔诚歌颂》、佩尔戈莱西《牧人恋歌》、古诺《歌唱，欢笑，憩息》、德利布歌剧《拉克美》《铃歌》以及《寄母亲》《红彩妹妹》等。这些作品兼具抒情性和戏剧性，从中可见她在作品的处理和理解上、演唱风格和技巧上已是较为成熟了。”

1950年6月17日毕业音乐会与黄友葵先生合影

1950年毕业音乐会节目单

1950年孙家馨进入上海乐团担任独唱演员及教员。1954年调入中央歌舞团(即后来的中央乐团，现中国交响乐团前身)任独唱演员兼教员。1953年和1955年先后两次参加了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与友谊联欢节，还参加“中国艺术团”赴东欧和苏联演出，受到国际同行的赞赏。她不仅演唱了许多自己译配成中文的外国声乐作品，还特别是在花腔女高音的演唱方面积累了大量演唱曲目：如《春之声圆舞曲》《洋娃娃》、格里埃尔《声乐协奏曲》；歌剧《弄臣》《魔笛》《茶花女》《拉克美》《梦游女》《金鸡》《迷娘》中的咏叹调等，也逐步形成了纤细、典雅、抒情、吐字清楚的个人歌唱风格，使听众难以忘怀。苏联指挥家杜马舍夫还曾专门为她编写无伴奏合唱《夜莺》的华彩乐段。她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广受大众喜爱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

在女儿董夔（左一）、学生罗天婵（右一）的陪伴下登台演唱

和刘珅（右二）一起演唱《燕子》

60年代中期，她虚心向民间老艺人、戏曲及曲艺演员学习，探索花腔技巧和美声演唱与我国民族传统唱法和咬字的结合和运用。她学习“四川清音”，掌握了“清音”细腻、优雅及疙瘩腔的特点，包括竹鼓和打板结合的演唱形式，她演唱的《羞月亮》《布谷鸟》及大段说唱《昭君出塞》等，均得到“四川清音”行家们的认可。老一辈的听众及文艺界的同行们，至今对她演唱的“清音”段子还难以忘怀。她还学过“天津时调”“单弦”“大鼓”的片段以及“河北梆子”。这一时期她录制的《燕子》《声乐协奏曲》（格里埃尔曲，中央乐团交响乐队协奏，韩中杰指挥，中国唱片社出版）两张专辑唱片可以说达到当时中国声乐界演唱技巧难度的高峰，同时也为中国花腔女高音开创了独特天地。1972年的一曲《千年铁树开了花》（尚德义作曲）更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962年个人专辑《燕子》唱片原图

个人专辑《燕子》（中国唱片公司；1962年录音，1963年出版）

在70年代中，为了更好地用美声表现中文歌曲，孙家馨加入了沈湘大师和刘永祥医生（友谊医院耳鼻喉科主任）主办的嗓音研究室，三人经常在一起对嗓音、歌唱与声带、喉部结构、共鸣腔体以医学的角度做科学的发音探讨，这使得她更明确了自己的演唱和教学道路。因此70年代末80年代初，已年过五十岁的孙家馨仍然举行个人独唱音乐会，录制个人独唱专辑，不仅声音保持如常，而且音乐表现、声音控制比年轻时代更好，在当时引起广泛关注和赞赏。1979年她赴香港举行独唱音乐会，1980年在文化部直属院团剧目观摩评比演出中获声乐演唱一等奖，1981年初在太平洋影音公司录制并出版发行个人演唱专辑《跨世纪艺术珍宝——孙家馨》（广州乐团交响乐队伴奏,施明新指挥）。1981年至1983年，她赴意大利进行考察学习，分别去两个音乐学院旁听著名教授马略尼和波乃利先生的声乐课，还得到了声乐大师吉诺·贝基的指点。她还两次赴米兰拉斯卡拉大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观看世界艺术大师帕瓦罗蒂、多明戈、卡雷拉斯的演出。在短短一年半的学习中，她的演唱水平又向前跨进了一步。2001年国交建团45周年的音乐会上，73岁的孙家馨还可以演唱她的名曲《千年铁树开了花》，田玉斌老师在后来采访她时称赞道：“七十多岁的人能保持这样的状态，说明您的功力很深。”④

纪念册中有一篇《我一辈子的“小老师”》，文章是出自歌唱家罗天婵，她写到：“从广东来到北京，我举目无亲，像个男孩子，什么都不懂。遇到了一个亲切的，关心我严格要求我的老师，跟上了，就把老师当母亲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其实孙家馨老师比我大不了多少岁，我们几个女弟子行排大妞二妞三妞做什么都在一起，一起给了她一个爱称“小老师”，到现在老师还总是喊我“二妞、妞儿”。……70-80年代，我早已是小组的独唱演员了，和老师同台演出，老师关心我的歌唱，依然把我当成她的学生。”就在音乐会当天下午的走台中，年近九十的孙老师依然不放过已经八十多岁的罗天婵，两个人还在切磋技艺。其实，孙家馨不仅在个人演唱上非常努力认真取得很大成就，而且还是一位颇有成绩的声乐教育家。1987年她参加组织了“中央乐团声乐教研室”，培养了许多优秀的独唱、合唱演员。此后不久，她与一批有声望的老演员、老教师被调往中央乐团社会音乐学院专职任教，担任该院副院长和声乐系主任。她的声乐教学在七八十年代逐步形成体系，几十年来她培养了众多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早年为中央乐团合唱队培训了一批又一批的演员，不仅罗天婵出类拔萃，后期还培养了王铁民、李青、魏莘、刘戟勇、刘克勇、刘庆华、王帅、崔丽、要志刚、赵静等众多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之后都成为了我国声乐舞台、艺术院校和社会音乐教育的中坚力量。1988年，她的学生王铁民代表国家参加比利时“伊丽莎白女王国际声乐比赛”，以较好的成绩进入了决赛，得到比利时国家音乐学院教授巴斯坦的赏识，受聘于比利时皇家歌剧院，并于1991年在比利时“菲菲依尔国际声乐比赛”中荣获男声组第二名。

1982年太平洋影音公司出品个人专辑封套《跨世纪艺术珍宝——孙家馨》封套

80年代在意大利著名声乐教育家吉诺·贝基家里上课

2001年73岁孙家馨登台演唱《千年的铁树开了花》

孙家馨从1950年大学毕业至今，在我国乐坛上已奉献了68年，是目前在世的国内歌唱家中资格最老、影响最大的歌唱家之一，特别是她在中国花腔女高音演唱方面的成就更是近百年来少有的。作为我国20世纪歌唱家的重要代表人物，她杰出的演唱艺术及突出的教学经验已成为我国歌唱事业的宝贵财富。

风尚传承·精神颂扬

还是在一篇名为《花腔殿堂里的红罂粟》网络博文中，这样写道：当时的中山公园音乐堂实在不是一个欣赏音乐的理想场所，四周没有墙壁，仅有一个防雨的天棚，与露天音乐会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中央乐团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攀登。当时最著名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在这里款款地走上舞台，开始与格利埃尔的智慧从容的融合。与欧美众多花腔女高音歌唱家的肥硕不同，孙家馨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南方淑女，婉约、苗条、安谧，有一种静如处子的美。她也具有相当丰富的舞台经验，用沉稳、自信的表情在告诉我们：格利埃尔的声乐协奏曲这一被称作是女性们特有的天国之吟将由她来吟唱，她将以母亲、姐妹的名义对那些在保卫家园，保卫和平，保卫圣洁人性的抗争中而逝去的魂灵祈福。⑤博文回忆了作者于上世纪60年代初在亲耳听到孙家馨演唱格里埃尔《声乐协奏曲》的情形，时隔30年后作者仍记忆犹新。当70年代初期，孙家馨老师演唱尚德义先生创作的花腔女高音歌曲《千年的铁树开了花》，给广大的中国听众留下了更为深刻的记忆。当我们搜集到大量有关孙老师演艺教学活动的信息，才真正认识到孙老师六十余年辛勤努力培植的中国花腔之花是如此的独特。她坚持用清晰的中文，完美的花腔技术，唱出灵动的夜莺之声。而她每次的演出、每张唱片的录制都是这朵中国花腔之花结出的累累硕果。六十余年的她始终坚守艺术的真谛，她不仅成为中国交响乐团（原中央乐团）的代表人物，更是中国专业歌唱界花腔演唱这一领域的重要代表人物。

2002年8月在南京演出时孙家馨与罗天婵合影

1997年在新加坡举办学术讲座及音乐会海报

与刘建华、朱嘉丽、王铁民等学生们在巴黎一起合影

在我们编辑纪念册的时候，有一张照片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1962年12月29日于政协礼堂举行的11位女高音独唱音乐会，这11位歌唱家分别是梁美珍、王昆、张权、刘淑芳、孙家馨、张越男、王玉珍、张利娟、仲伟、苏盛兰、徐有光。国家领导人周恩来、李先念出席了这场音乐会。另外，还有一份节目单是1984年12月由上海《新民晚报》组织的全国著名歌唱家声乐专场演出⑥，孙家馨老师也位列其中。时过境迁，今天的人们恐怕早已遗忘了当年的盛况，但是这些歌唱家都是深深扎根于百姓并深受欢迎的。共和国近七十年历史中有过许多著名的歌唱家，他们为祖国的音乐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才华，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创造出自己独立的艺术品格，不仅在我国当代音乐事业发展中举足轻重，同时也是百姓音乐生活中的主体。许多歌唱家都已是耄耋老人，重上舞台已不可能了，但他们的品格思想、艺术经验应该收集和整理出来，这是一项刻不容缓的工作，是我国音乐事业未来发展的重要基石。

1962年北京中山音乐堂首唱格里埃尔《声乐协奏曲》

6月26日音乐会上，享誉京城的男童高音歌唱家刘珅不仅演绎了两首孙家馨老师女儿、作曲教授董夔的艺术歌曲，然后与年近九旬的孙家馨老师一起演唱了她学习花腔的第一首歌——《燕子》，当年黄友葵老师就是通过这首《燕子》开始启发孙家馨用花腔唱法来演唱的⑦。当老人家带领着年仅15岁的刘，用中文唱出：我看见燕子飞过，在早晨蔚蓝的天空，她轻快而美妙的飞翔，飞向那遥远的地方，飞向那遥远的地方，那儿充满阳光和鲜花，我看见燕子飞翔！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后辈的传承、接续是最好的礼物，愿孙家馨老师艺术之树长青，愿中国声乐事业后继有人，蒸蒸日上！

1962年12月29日周恩来邀请在京11位女高音歌唱家同台演出，其中有梁美珍、王昆、张权、刘淑芳、孙家馨、张越男、王玉珍、张利娟、仲伟、苏盛兰、徐有光等。

1984年12月上海新民晚报组织的全国著名歌唱家声乐专场演出节目单（4页）

① 新浪博客《春雷惊蛰 铁树开花——谛听中国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ebf1a60100prlm.html

② 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向延生主编）《中国近现代音乐家传·第四卷》，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86-95页。

③ 孙家馨的双亲是安庆市教会医院——同仁医院极负名望的医生。父亲早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母亲毕业于广东圣雅葛医学院，是中国第一批女医生之一。

④ 田玉斌《名家谈艺——田玉斌与名家谈美声歌唱》，安徽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158页

⑤ 山梨《徜徉艺术的瞬间（12）：花腔殿堂里的红罂粟》，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ce59160100jqx7.html

⑥ 1984年12月，上海《新民晚报》组织的全国著名歌唱家声乐专场演出包括有李丹丹、胡宝善、罗巍、佟铁鑫、吕文科、官自文、李光曦、魏启贤、叶佩英、温可铮、楼乾贵、孙家馨、臧玉琰、张振富、耿莲凤等。

⑦ 林矣之《一代良师——从“黄友葵教学五十周年学生音乐会”谈起》，《中国音乐》198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