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鸦的孩子

长白山

刁粉房屯不大，也很偏远。

那里有个养鸦的孩子，刁粉房屯因为这个孩子而声名远扬。

一天，省城的记者来采访这个孩子，事情的原委才得以披露……

孩子叫柱子，那年七岁，跟双目失明的奶奶一起生活。柱子很孝顺，天天给奶奶做饭，侍候奶奶吃喝拉撒。

每天早晨起炕，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看妈妈是不是回来了。奶奶告诉他，妈妈大高个儿，瓜籽脸，左耳根有一块黑痣。但他每天开开门，从没有看到耳根长着黑痣的妈妈，只是看到门前榆树上的乌鸦窝里站着两只羽毛又黑又亮的乌鸦。柱子常常想，这是乌鸦爸爸和乌鸦妈妈吧？它们是不是要垒窝生崽呢？生了崽子以后，乌鸦爸爸妈妈会不会不养自己的子女呢？

想着想着，柱子就流了泪。

又一天，柱子早晨起来开了门，没有看到妈妈，却看到榆树上滑下来一个人——是村里最淘的男孩黑小子。柱子看不上黑小子。黑小子跟他说过，他妈妈在他爸爸死后就跟别人跑了。柱子不信，回家问奶奶。奶奶说，别听他胡咧咧。

黑小子下了树，兴奋地说：“柱子，我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柱子躲了躲，他不想理黑小子。

黑小子显然没有看出柱子对自己的疏远，凑到柱子耳边说：“乌鸦窝里有两只乌鸦崽子。我给它们抹上了桐树油，这回呀，它们就别指望再长毛了。等它们长大了，我就上树去把它们抓下来，咱俩一人一个，烧着吃！”

想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肉了，柱子咽了一口口水。

柱子还是每天早早地起来，盼不到妈妈回来，却总能看到乌鸦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它们站在窝旁的树杈上，好像在喘着粗气，蓬松的羽毛暗淡无光。柱子好像还听到窝里的乌鸦崽子在叫，那声音显得焦急迫切。柱子好奇地想，乌鸦崽子长多大了呢？

于是，柱子没有像往日那样，等不到妈妈就回屋陪奶奶，而是爬上了树。看到乌鸦崽子时，柱子吓了一跳：两只乌鸦崽子都快有大人的拳头大了，浑身竟连一根毛都没有！它们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柱子。柱子想，乌鸦崽子本都到了该自己找食的时候，却还不得不被爸爸妈妈养着，乌鸦爸爸妈妈怎么受得了呢？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起炕后，柱子虽然盼不到妈妈，却也不失望——他要到田地里去捉虫子、撸草籽，然后喂给两只乌鸦崽子。去地里的时候，他还拿着一只碗，遇到了黑星星、黄星星什么的，就一粒粒地摘下来放到碗里，那可是奶奶最爱吃的东西呢！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乌鸦爸爸妈妈似乎有了精神，看见柱子开始友好地叫，虽然不那么好听，但柱子知道，乌鸦爸爸妈妈在感谢他呢！

柱子给俩乌鸦崽子取了名，稍大一些的叫大小子，小一点的叫二丫。

柱子天天帮助乌鸦爸爸妈妈给大小子和二丫找食。每次给它们喂食时，它们都扇动着没有羽毛的翅膀，既像是感谢，又像是想要飞起来。柱子想，本来应该飞的东西，却飞不起来，大小子和二丫的心里是不是挺苦的？

想到这儿，柱子就恨黑小子！是这个坏家伙让大小子和二丫失去了快乐！

那天，喂饱了乌鸦崽子，柱子就去找黑小子了，朝他要让乌鸦长毛的药。黑小子不但不给，还说等冬天乌鸦崽子长肥了就要吃掉！柱子急眼了，两个人竟然在院子里动起手来。黑小子的爸爸出来劝架，听明了事情的原委，狠狠踢了黑小子一脚。柱子从黑小子的爸爸那里得到了一个秘方，回来赶紧用在大小子和二丫身上，打那以后，大小子和二丫渐渐长出了一层毛。长了毛后的大小子和二丫每次见到柱子都要抖动身子，既像在向柱子炫耀身上的羽毛，又像感谢柱子让自己回归正常。

渐渐地，大小子和二丫羽毛丰满了，能飞出窝了，柱子就把一些不能吃的糧食和吃剩的鸡食鸭食喂给它们。它们也挺恋着柱子。春天，它们会调皮地落到他的头上，轻轻地为他挠痒痒；夏天，它们会站在柱子的肩上，抖动翅膀，给柱子扇风驱暑；秋天，它们会自觉地钻进柱子家的园子拣食落到地上的草籽，免得第二年生出杂草。有一次，一条不知谁家的黄狗来偷吃柱子家的鸡崽时，两只乌鸦崽子站在树上狂叫不止，直到柱子打了黄狗两烧火棍把这家伙吓跑后，它们才安静地站在树上喘息……

大小子和二丫还交了一些乌鸦、甚至喜鹊朋友，它们聚集在柱子家门前，没事的时候唱一些很好听的歌儿，有任务时也自觉参与其中，就像它们也是柱子养大的一样。

每天早晨，柱子先开门看妈妈回没回来。看不到妈妈，看到大小子、二丫和许多乌鸦、喜鹊，柱子的心里也舒服许多。看到柱子开门，大小子、二丫还会挺热情地在他头顶飞上两圈，哇哇地叫上一阵子。

那天的采访，乌鸦和喜鹊很给力，仿佛要成就柱子成为大明星。

采访完，记者叔叔阿姨抱起柱子，流着眼泪说，我们一定帮你找到妈妈。

后来，村长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来找柱子，说：“看，省报都登了你养乌鸦的故事，还有照片呢！”

柱子兴奋地接过报纸，他虽不认字，却看到那篇稿子印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篇，上边还有自己手捧乌鸦的照片呢！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柱子，你妈妈要是看了这张报纸准会来找你的！”

这天夜里，柱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他家的房前，一个耳根长着黑痣的女人下了车，一见到他就说，我的柱子，终于见到你了，想死妈妈了……那时，大小子和二丫兴奋得在树杈上直跳高，嘴里还唱着好听的歌儿。

柱子一下子就醒了。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柱子打开门，门外真的停着一辆吉普车，车旁真的站着一个耳根长着黑痣、瓜籽脸的女人，大小子和二丫兴奋地蹦着高，与梦里不同的是，村长也在。

村长说：“柱子，你看这是谁？”

那个女人一把抱起柱子，哽咽着说：“我的儿呀，终于见到你了，想死妈妈了……”

柱子奶奶摸索着走过来，说：“柱子妈回来了？我说会回来的。”说着，她把手摸向了女人的耳根，摸到了黑痣，又说：“是柱子妈！”

“妈！是我！”

听到女人的声音，柱子奶奶愣了愣，转身回了屋里。

妈妈把柱子接走了。跟柱子一起走的，还有柱子奶奶。起初，柱子奶奶是不去的，也不让柱子去。但村长把柱子奶奶扶到屋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柱子奶奶终于流着泪跟柱子一起走了。

吉普车启动了，大小子、二丫还有许许多多的乌鸦、喜鹊都在树上烦躁不安地叫。车子开起来了，大小子、二丫还有许许多多的乌鸦、喜鹊就在后面跟着。车快走，就快飞；车慢走，就慢飞……坐在车里的柱子流下了泪水。

柱子长大后，像他的妈妈一样，也成了一名志愿者，资助了一大批孤儿。

他知道，自己就是被妈妈养大的一名孤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