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醒狮”,上期小编邀请了我刊社长、总编辑,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刘爱平先生,为读者奉献了第一期历史文化散文,本期继续刊载。
《回望西汉》所写的,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作家以睿智的眼光和求异思维,反弹琵琶,梳理史实,对人物进行另类阐释、解读,全书贯穿独特的人格审美意义和文化批评精神,读后让人耳目一新。该随笔每星期推出两至三篇,敬请您关注与评说。
刘邦秀形象
其实,形象工程并非是当代人的新鲜创意,刘邦在两千多年前就玩过,而且玩得风生水起。因此,说刘邦是此类高手一点都不为过。他高在哪里?说白了就是不刻意为之,机遇也好灾祸也罢,只要是需要,他就会顺手牵羊地表演一番,虽然也存些许雕琢之痕,但也不愧为行家里手。
那年,项羽倾巢而出攻打齐国,刘邦觉得机会来了,便用几十万大军拿下了楚国国都彭城。项羽闻信,震怒,仅以数百骑之力,突袭而来,又将刘邦驱逐。
刘邦逃进荥阳城内,项羽还是不依不饶,又追赶过来,先围城,后断粮道,再堵退路。一时间,荥阳城头,黑云蔽日,几近崩塌。以陈平为首的谋臣们便劝汉王伺机而逃。不料刘邦大怒:“哪有丢下士卒不顾的道理?”好一副要与将士们一道共进共退共生共死的派头。谋臣们便说:“汉王活,国家存,汉王死,国家亡。”又说:“这不叫逃亡,是战略撤退。而且,吾等已为大王选好守城将领和‘分身死士,如若拒绝,那将辜负于众将士的一片良苦用心。”于是,为大局计,为将士计,刘邦“只得”依计而行,带着十几个保镖趁黑夜从西门出逃。只是,出城之后,他一路扬鞭策马,滚滚向前,再也没回望一下荥阳以及城墙上血战的士卒。
可见,刘邦极端恐惧死亡,也知道下属们决不会让他轻易死亡,他最初不肯出逃,是因为不能随便出逃,或者说,是在等下属们为他找出一个必须出逃的“理由”,且要让“理由”变成琴键,弹奏出一组高调。如此这般,他既可以保住性命,又能在危難之时大秀一把领袖“形象”。
当然,逃亡之路依旧危机四伏,险情叠起。因为自负的项羽,决不甘心刘邦如此脱逃,便派出轻骑,一路穷追猛打。刘邦的座驾负重前行,随时有被生擒活拿之虞。如此关头,他一点不含糊,几次将伴车而逃的刘盈和鲁公主推下车去。这两人是他的一双儿女!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大伙不是说“汉王死国家亡”吗?为国家计,他只能把死亡留给儿女。幸好护驾的夏侯婴忠诚而偏执,刘邦几次推下他们,他又几次停车救起,才保住了这对幼小的性命。由此,后人没少骂刘邦残忍无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只有一个,儿女可以重来。存“大道”而弃血脉,刘邦又秀了一次“形象”。
刘邦此番“战略撤退”之后,加紧收集残部,不久便又卷土重来,与项羽大军再次对峙数月。这次不同的是,汉军切断了楚军的粮道。项羽急火攻心,就约刘邦单挑。这无疑击中了刘邦的软肋,不过,刘邦决不会在众将士面前气短,他隔着广武涧,对项羽说:“你项羽攻城略地,不过一介武夫而已,而我刘邦攻无不克,靠的是无穷无尽的智慧,跟你单挑决斗,那岂不是自毁形象?”接着就厉声数落了项羽十大罪状。楚霸王忍无可忍,使出阴招,令埋伏的士卒射出一支暗箭,不偏不倚,击中了刘邦的前胸。虽有亡命之虞,但倚重“形象建设”的刘邦,还是不慌不忙地站起,拼尽全力对项羽发出了嘲笑之声:“你的士兵也太差劲了,只射中了我的脚趾!”接着,强忍箭伤之疼,又是行巡,又是慰军,气得项羽怒发冲冠。此次箭伤,刘邦虽受了皮肉之苦,但终究还是捡了个多重便宜:一是蒙骗了项羽的眼睛;二是借此稳定了厌战的军心;三是树立了良好的视死如归的王者形象。
当然,这还不是刘邦的绝活。刘邦断了项羽粮道之后,又围而不攻,企图困死楚军,无奈之下,项羽使出了狠招毒招。他做了一张高脚案板,把先前抓来的刘邦之父搁置其上,对外宣告说:“如果刘邦不赶快投降,我定将刘太公煮死。”刘邦不急不躁,也放出话来:“我与项羽曾是结拜兄弟,我的老子就是他的老子,如果他一定要煮死老子,还请他分给我一杯肉汤!”见刘邦如此说道,项羽终是没下定狠心,留了刘太公一命。但此事过后,刘邦却因此被后人骂作不仁不忠不孝之徒。其实,这是“冤枉”了刘邦:一是他料定项羽不会如此缺德,父亲大人难有性命之忧;二是即便杀了其父,他也算是大义灭亲之举,就像当年抛舍儿女一般。后来的事实证明,刘邦此番“造势”,达到了预期“形象建设”的良好效果,因为此事在军营里传播开去,众将士无不为我主感动,杀敌斗志更坚。
刘邦善于用“事”秀形象,也会用“人”秀形象。
郦食其是个老儒生,有才,更有嘘枯吹生的本领。当年求见刘邦时,刘邦一边让女人为自己洗脚,一边行接待之“礼”,怠慢得很;后来九江王黥布投汉,刘邦依旧用“洗脚之礼”迎接。如此,有人说刘邦辱没斯文。其实,这也是刘邦在搞“形象工程”。有才如何?得杀杀你的傲骨;有勇又如何?得灭灭你的锐气!不然的话,他刘邦岂能在日后镇得住这帮自命不凡的“阎王”?
如此看来,秀形象,刘邦算不上鼻祖,也算得上是一个“全才”。
现如今,秀形象的人也不少,但其手法较其刘邦,却逊色得很。为何?或只说不做,或欺上瞒下,或私心太重,或好大喜功,或阿谀逢迎,或脸皮太厚,或坑人利己是也。刘邦秀形象,也有让人不屑之处,但毕竟为“形象”拼过生死,玩过性命,也动过真心真情。
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怎能与刘邦相提并论呢?
萧何号脉
刘邦自从坐上汉王王驾,就得了一种病,之后又坐上龙榻,病情就愈演愈烈。此病并非罕见,臆想症是也。其临床表现,主要为猜忌与怀疑。久而久之,它又变成了一个黑洞,掉进这黑洞里的人无一不是挫骨扬灰,死于非命。
但是,萧何是个例外。
此公曾在刘邦的“臆想”里反复出现,也就是说,常在“黑洞”边游走,只是有惊无险,或者惊险过后,又时来运转。何故?此公熟谙号脉之术,又对刘邦的病情了然于心,于是对症下药,释其所疑,投其所好,头顶就有了一片逢凶化吉的祥云。endprint
那年月,刘邦虽被项羽封了汉王,却被迫去了荒蛮偏远的蜀中。这让他十分恼火。如此,是要困死他刘邦呀!于是,他采用张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突然取汉中、杀章邯,与项羽再次开始逐鹿中原。楚汉相争,实是虎狼之斗,惨烈而残忍。起初那几年,刘邦虽不乏斗志,却难与项羽匹敌,常常是铩羽而归。好在有萧何坐镇关中,不断征发士卒粮草,才让刘邦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为此,刘邦多次派人回汉中慰劳。这本是很荣耀的事情,谁得到谁惊喜,可萧何却是愁眉不展。刘邦多慰劳一次,他的愁绪就加重一分,因为他由此闻出了一丝味道:汉王在前方风餐露宿,玩的是身家性命。而他不专注敌情,却总是惦记着后方,这是疑心于他!萧何思而久之,就将众子孙悉数送往前线,任刘邦调用。其实,这就是把子孙作为人质,拱手交给汉王。刘邦果然高兴了,不过,他并没有把他们送往前线,而是安置在身边,保护起来,唯恐出现一点风险。从此以后,刘邦再没有向汉中派出慰劳之使者。这当然也是萧何料定的结果。
大汉初立,论功行赏,蕭何被封侯。众将领不服,说萧何谋不敌张良,勇不敌樊哙,只是在后方种种地又往前方送送粮而已!高祖却说:“诸位不过是一个人追随我,而萧何却是全族人追随我,功劳岂能抹杀。”刘邦一锤定音,众臣集体失语。如此,萧何大人与刘邦之间,也就完成了第一次“医患”互动。而互动的结果,当然是萧何大人收获了喜悦。
陈豨代地造反,刘邦御驾亲征,吕后就掌控了朝廷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有人在此时状告韩信与陈豨勾结,欲在后院图谋不轨。吕后听后就动了杀念。但韩信骁勇,不是想杀便可以杀的,于是就找来萧何大人商量。
为解吕后心头之患,萧何也不含糊,献了一计,并亲赴韩府造访,谎称陈豨已灭,高祖归来,请君入朝相贺。萧何是韩信的恩公,自然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阴谋,立马一同前往。可刚进长乐宫,就被埋伏在此的众武士割下了项上人头。
杀韩信,若说萧何没有顾虑肯定不对,因为他知道,此前韩信已从楚王贬为淮阴侯,软禁于京城,即使有贼心,也未必有做贼的能力,但吕后与刘邦是夫妻,谁敢妄猜皇后所想非皇帝所思呢?倘若揣摩错了,倘若皇帝旧病复发了,该杀的人没有杀,该杀的就是自己了。可惜的是,昨日“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全了他伯乐之誉;今日“萧何登门骗韩信”,却毁了他一世清白。不过,萧大人也由此得到了丰厚的补偿:被刘邦拜为相国,并从此享有五百人的卫队,进出尾随,浩浩荡荡。这可是除皇帝老儿以外最高规格的礼遇了!如此,萧大人又做了一次不错的买卖:没有让刘邦病情蔓延开去,却又得到了吹糠见米的实惠。也就是说,第二次“医患互动”,萧何大人借韩信的人头,让自己又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刘邦坐上了龙椅之后,天下并非太平,犯上作乱者层出不穷。为政权计,他不得不以九五之尊,常常御驾亲征。而萧何作为刘氏家族的总管,总是镇守后方,扮演看家护院的重要角色。凭他的管理才能,一切应是井然有序。可是,刘邦在前线拼杀,却总惦挂后方,不时传过话来:萧何在忙什么?萧何又在干什么?如此,萧大人又紧张起来:主子的臆想症复发了,担心他借机笼络百姓,松动了刘氏根基。于是萧大人不得不再弄出点新“药方”,与刘邦“互动”一番。萧何是“号脉”高手,也是“治病”行家,自然不会重复自己的过往,再将子孙送往前线当人质。此番他开出的药方是四个字:“自污名节”。如何自污?那就是用低价、赊借的手段,强征暴敛百姓田地。一时间,京城内外,怨声弥漫,萧何的好名声一落千丈。
不久,刘邦归来,百姓果然纷纷拦路上书。见状,刘邦虽是恼怒,但也有几分窃喜:这个萧何也不是一只好鸟!为平民怨,刘邦将萧何拘禁,之后又复任相国一职。如此,萧何大人虽受了一点皮肉之累,但却换得了主子的“放心”。此番“医患互动”,虽没有得到擢升(再擢升就当皇帝了),却使他在丞相的宝座上得以终老。
有了大汉王朝就有了众将之祸,这是事实。而萧何却能幸免于难,自然得益于他的号脉之术。但是,如此也并非就是众将该死萧何该活的理由。萧何大人为求自保,自毁功德可以,却不该借用他人的头颅;自污名节也行,却不该践踏百姓的利益。如此,就乱了政治生态,毁了官吏形象。而这类人,恐怕是不值得众生效仿的!
陈平“玩”钱
陈平是个大玩家,他玩的是人生。其手法却一如赌徒豪赌,有多少赌注必定倾囊而出,要么瞬间大富,要么一夜赤贫,总之,彻底而干净,不留太多后路。更有趣的是,他豪赌人生,却又总与金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譬如说娶老婆。因从小家境贫寒,加之年轻时好逸恶劳,他的卧榻,实际上就变成了一个“火坑”,谁敢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面对如此窘况,他却十分淡定,不但不着急,倒四处扬言:娶个穷人当老婆就是一辈子的羞耻。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五嫁五死男人的女人后,才动了要娶她回家当老婆的心思。都说这女人克夫,他不在乎。为什么?因为这女人娘家家底殷实,虽缺乏权势却有钱有地有房产。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娶了这个女人之后,手中可供消费的资财日益宽裕,交际越来越广,朋友越来越多,这为他日后投靠魏王咎当了太仆、又为他再投项羽门下做了都尉夯实了基础。
至于说不久后,他又弃楚投汉,更是把金钱和人生交融一体,玩得风生水起。汉营智者云集,诸如张良、郦生、陆贾之类,但他们又无一不对他的玩法惊艳和叹服。当然,这都因为他用大手笔,玩出了大成果。
陈平初入汉营,刘邦就没吝啬,封了都尉一职不说,还让他做了参乘,也就是说,他可以与汉王同乘一辆车驾出行。于是,众将领咆哮开了:他陈平不过是楚军的一个逃兵,如此待遇了得?和刘邦一起出生入死的把兄弟周勃、樊哙等人就告了“御”状。罪名很多,诸如私通兄嫂、好生变节、反复无常,等等,总之他陈平是一个有道德瑕疵的小人。当然,说得最有根有据的是他大肆搜刮将士钱财,贪污腐败之过。
刘邦闻过,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便找来陈平问话。
关于索贿之事,陈平并不藏着掖着,且是回答得振振有词:“项羽任人唯亲,我才来投奔汉王。我空身而来,不接受下级钱财,便无做事之费用。大王若是不信,我愿将钱财归还官府,并请求辞职回家。”此番辩解近乎疯人疯语,但陈平的直率与坦荡却让刘邦感动。于是又是道歉又是封赏金银,当然也少不了再次提拔,做了护军中尉!此职何威?用如今的话说,就是军队监察部部长。这一宝座,地位了得!周勃、樊哙再牛,也只得噤声,不然,他陈平随便找顶“帽子”,就会把人折腾个半死。endprint
一个索贿贪腐之人,摇身一变,却成了一个督察全军将领的高官,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讽刺,但刘邦是认真的。刘邦认真了,谁还敢说这是一个笑话?
只是此后的陈平,受了刘邦怂恿,玩起钱来更是胆大妄为、有声有色、得心应手。试举一例。那年刘邦彭城大败,退守荥阳,被楚军铁桶般地围困,形势危如累卵。众臣无策,手忙脚乱,陈平就献计:“项羽手下不过几名悍将,如果汉王能拿出几万黄金,我定能化险为夷。”如此景况之下,刘邦亦无他法,只得应允。陈平就背着这些黄金,悄然进入楚营,进行离间活动。果然不久,楚营里就谣言四起,靶心直指众将。诸如说大将钟离昧,功劳显赫却不能封王,早有连汉灭楚之意,等等。
项羽天生好猜疑,听了谣言,就指派人去汉营打探。宴请时,刘邦按陈平之计,端出美酒佳肴后,又看了看来者,突然故作惊讶地说:“我以为来者是范增的使臣,原来是楚王的亲信!”便又令人将上好的酒菜端了下去,再换上粗菜劣饭。
使者回去后,如实禀告了楚王。
果然,项羽在怀疑大将军钟离昧之后,又开始猜疑军师范增。他所献之计,竟是一律不予采纳。可怜老者范增,只得负气出走,病死荒郊了。
此刻,楚营章法大乱,陈平就令两千名妇女从东门出走,误导对手,他却与汉王从西门出逃,离开了这座死亡之城。
当然,这是陈平“玩钱”的一次经典之作。如此,他可能更深地感悟了钱财是对人性弱点最具攻击性的一种武器,后来他再次复制自己时,就更加惊心动魄。
刘邦当了皇帝老儿后,率部北征匈奴。打了几次胜仗,就自以为战无不胜,天下无敌了,因此,不顾众将劝阻,挥师深入,穷寇猛追,不料在平城陷进了匈奴王冒顿设下的圈套,被敌军团团围住,七天七夜无法脱身。刘邦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却又无计可施。此刻,侍驾出征的陈平,又故技重演,说女人好宝物,建议给匈奴王后阏氏送去厚礼。刘邦别无良策,又只得应允。这可不是儿戏,假如此计失败,刘邦就得玩完,陈平则百身莫赎!所幸的是,见了钱财,王后甚喜,便劝老公故意撕开一个缺口,让刘邦从容淡定地走出了包围圈。
陈平凭借钱财之力和高超的“玩”钱之术,又让刘邦再活了一次!
如此这般“玩”的次数多了,且是屡试不爽,陈平的“玩功”就日趋成熟,直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刘邦死后,吕雉掌权;吕雉死后,吕族欲颠覆大汉。那时,陈平虽是丞相,却无兵权;周勃掌控兵权,但将相不和。有道是“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想要保住高祖基业,此时此刻,将相必须联手。可是如何才能解开老冤家周勃的心结呢?这时正遇周勃做寿,陈平又想到了钱财,就毅然决然地送去了五百金,并为他准备了盛大的祝寿晚会。周勃动容。于是,以钱财为媒,陈、周二人从此化敌为友,携手共进,一举灭了吕族,拥立刘恒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陈平“玩”钱财,再次保住了大汉的基业!
钱财本是死物,却一次次被陈平的双手激活。如此,有人折服,亦有人不屑。折服者以为手段可以灵活运用,过程可以忽略不计,结果才是根本所在。陈平“玩”钱财,为朝廷“玩”出了丰硕果实,不服也得服;不屑者以为陈平充当了行贿受贿的鼻祖,他打开了金钱的罪恶之门,玩的是阴招毒招,诅咒何妨?
平心而论,陈平是一个难得的谋家、智者,对大汉之功,不让左右,但其声名却难敌张良之辈,恐怕原因就在于此。
只是,赞也好,骂也罢,陈平已寂然无语,倒是他留下的这份“历史遗产”,似乎给了后来者一份“警示”:钱财不是刀枪,但它一旦变成了武器,虽不见血,其力无坚不摧,其功无垒不破!
其实,钱财的杀伤力,未必如此惨烈。陈平玩得得心应手,不过是窥探到了我们人性中的弱点。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钱财却无时无刻不在操纵生活。这一如老子所言:“吾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其意是说,人之所以有忧患,是因为我们有身体。有身体就得供养,而供养就得靠物质。人性的弱点也就在我们身体的欲望之中形成了。其实,老子还说过:“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其意是说,如果没有身体,我们还有什么忧患呢。而延伸之意则是,人除却身体,还有比身体更重的东西,那就是灵魂。也就是说,假如我们张扬灵魂之大旗,让身体退居其次,钱财又岂能攻破我们做人做事的防线呢。
因此,还是一句俗语说得好:天上掉不下馅饼。假如真有馅饼掉下,也千万别伸出贪婪之手,如若失控,那必将头颅成灰。被陈平大人攻陷的那些人,便是一个个历史范本。
别信说客的嘴
乱世多说客。
何謂说客,就是摇唇鼓舌之徒。别小看了这拨人,虽然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却有气吞山河的野心,于是乎,纵横沙场的武将们往往会成为他们征服的对象。征服了将军,也就可以借将军之力实现他们的野心。如何征服?自然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这是他们的绝招孤招,也是他们行走天下唯一的本钱。
蒯通是韩信帐下说客。
此公何以傍上了韩信?当然是他先看准韩信为旷世奇才,再又用“欲擒故纵”的伎俩将其“俘虏”。如果形象一点说,就是常以半醉半醒之态,不期而遇地出现在韩信左右,又常以疯人疯语之状,不时骚扰韩信心智,最终让韩信在昏昏然中将其收为门客。其实,蒯通这套佯装出的阴阳不定、仙风道骨的把戏,又是说客们通用的招数,一点不新鲜,如果定性,就是一种另类的自我推荐。不过,蒯通装腔作势之后,还是表现出了卓尔不群的“嘴劲”。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劝韩信伐齐。
当时,韩信领旨,引兵东下,齐国已然成囊中之物。此时,韩信忽然听说,汉王说客郦食其已劝降齐王。虽箭在弦上,韩信还是打算偃旗息鼓。因为不动一兵一卒,收齐国于汉王帐下岂不妙哉!蒯通见状,一跳三尺高,猴急一般,劝说韩信道:“将军是奉诏攻打齐国,难道又有诏令要将军停止进攻了吗?”韩信答:“没有。”蒯通又说:“郦食其不过是一个读书之人,坐着车驾,鼓动舌尖,就能收服齐国七十余城池,而将军你,率数万大军,征战一年有余,才攻占了赵国五十余座城邑,难道你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迂儒?这等事情一旦传出去,将军不但会被天下人耻笑,还会在汉王面前失去应有的分量。难道将军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吗?”韩信说不想。既然不想,韩信就赶在汉王前来接受齐国之前偷袭了齐国。那时,齐国上下正为归顺汉王做准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没有丝毫防备,因此,几乎一夜之间,国都就被韩信所破。endprint
不得不说,偷袭齐国,蒯通出了一狠招!虽有弃道义如破履之嫌,但主仆二人皆由此斩获无数:韩信当上了新齐王,蒯通成了新齐王的座上宾。主随仆动,仆随主贵,而惨不忍睹的则是郦食其:齐人疑心被他出卖,盛怒之下将其活活烹杀!最让人情何以堪的是,面对爱臣郦大人之死,刘邦又只能是隐忍不发,因为此刻的韩信,今非昔比,不但掌控了齐国的疆土,手下还存百万雄兵。
蒯通这厮,出道之前不过就是一介四处碰壁的穷酸文人,依附韩信,且秒“红”之后就更是有恃无恐了,出狠招、阴招,也出险招。
譬如封为齐王之后,韩信心滿意足、安于现状之态就显露出来。蒯通又着急了。你韩信虽说是齐王,不过就是汉王麾下的一个诸侯,你安于做诸侯,我蒯通岂能安于做诸侯的门客?于是,又开始摇唇鼓舌卖“嘴劲”了:“齐王呀,当今刘邦、项羽的命运掌控在你的手里。你助汉,汉胜;你助项,项赢。”韩信问:“那我该助谁?”蒯通的险招就脱口而出:“如此态势下,你应该谁也不助,自立为王,三分天下。”韩信说:“汉王待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我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通就发出警告:“如果你不听劝告,一旦刘邦得到天下,你就离危险不远了。”韩信还是不信,说是危言耸听。蒯通见韩信如此冥顽不化,自知无趣,再侍奉其左右,亦无前途可言,便装疯卖傻做巫师去了。
不过,蒯通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后来刘邦得了天下,不就借吕后之手,果真取了韩信的项上人头么?当然,韩信对此很是后悔,死之前丢下了一句:“吾悔不用蒯通之计!”有人说,这是韩信临死之前,故意出卖蒯通,死也要找个陪葬的。其实,这未必是韩信本意,不过,就是这句话,还是给出狠招、阴招、险招的蒯通带来了险情。因为此“遗言”传出后,刘邦大怒,原来韩信作乱,缘于这个该死的蒯通!就令人将其捉拿,押解进京了。
只是,我们不必为蒯通担心,他自有化险为夷的办法。
那么,他的办法是什么?说客当然还是用嘴劲。
当着皇帝老儿的面,蒯通对曾经唆使韩信反叛之事供认不讳,且说,他没采纳我的计策,所以他自取灭亡了;如果他采纳了我的计策,天下又哪能姓刘呢?刘邦气极,就令人将其烹死。蒯通说:“别烹我,冤枉!”刘邦问:“冤从何来?”如此一问,蒯通的嘴劲就又有了展示的机会:“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意思是说,狗对着尧狂叫,并非尧不仁,只因为他不是狗的主人。刘邦想想,深以为然,便留下了蒯通一条性命。
可笑的只是,刘邦一生讨厌自命不凡的说客,最终,还是被说客蒯通忽悠了一次。
蒯通由此得以善终,比当年的主子韩信幸运得多。但是,蒯通自比狗,又借喻刘邦大德如尧,才侥幸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但是,他的余生也必定将在世人的耻笑中度过。不过,蒯通之举,却是众多说客的原本嘴脸。所谓超凡脱俗,衣袂飘然,所谓看破时世,韬略如潮,皆是此类人等为谋一己之私的一件外套;一旦危险来临,他们便将外套匆匆剥下,伪者之状,小人之态就会暴露无遗。
所以说,乱世多说客,说客也乱,有“谋”不血刃、运筹帷幄的智者高人,也有不择手段、心怀叵测的可怜可恨之小人。因此,当说客走近时,千万别轻信了他的那张嘴。
别把樊哙当武夫
有勇无谋者,常被人称之为武夫。无论他干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成为他人的谈资,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四个字:一介武夫。这多少带有些贬义的色彩。因此,武夫可以让人尊敬,却难得令人折服。也就是说,尊敬里缺失了些许纯粹。
其实,天下武夫并非一个面孔。譬如说樊哙,武夫是也。他之所以摘得如此“桂冠”,无非是他符合世人约定俗成的几个标准:一是打起仗来玩命,老虎的屁股他也敢扑上去咬一口;二是出身卑贱,他最初的营生就是杀狗卖肉。有了这两大条件,樊哙不想做武夫都难。
而樊哙冤就冤在这“世俗”里。他确实有武夫之粗,不然他岂敢杀狗又焉能袭“虎”?不过,还是这个樊哙,也有细的时候,且都“细”在关键的时刻。只不过他的“细”用的都是“粗”的表达方式,这恐怕又是他终身难得脱“粗”的原因所在。
刘邦攻下咸阳,还军霸上。项羽恼羞成怒,请他到鸿门赴宴。刘邦不敢赴约,因为他虽抢先攻下了大秦的京都,但真正的实力却与项羽相差甚远,着实担心喜怒无常的楚霸王趁机关门打狗,割了他项上人头。但他又不得不去,不然项羽会说他心怀鬼胎,找个理由杀将过来,无法抵挡之下,也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刘邦只得带着张良、樊哙一干人等硬着头皮去了。席间,范增令项庄舞剑,欲寻机杀了刘邦。此刻帐中只有张良,情形非常危急。站在大营外的樊哙闻讯,手执铁矛闯了进来,威风凛凛地立于帐中。项羽问他何人?他答樊哙是也!项羽早听说樊哙英武,就令人赏酒。樊哙不客气,把酒大口大口喝下;项羽再令人赏肉,樊哙亦不谦推,拿出宝刀,一块一块地切割。如此表演,展示出的是一派天下猛士舍我其谁的气势。项庄见状,杀气顿时收敛。樊哙知道他的“威严”起到了镇邪伏魔的功效,就不失时机地开始指责项羽:“我大王攻下咸阳却露宿霸上,等的就是将军驾到。将军不但不大加赞赏,却让帐中充满了一片杀气,你这般宴请结拜兄弟,是不仁不义!”如此一折腾,项羽无语,范增无奈,刘邦就借机如厕,随樊哙择路而逃了。
世人都说,刘邦鸿门脱险,功归张良的巧妙布局,其实不然,是项羽顾及了“兄弟”之谊,更是樊哙的表演,刚中带柔、粗中有细,操纵了态势,颠覆了结果。假如他不动“粗”,项庄不会收剑;假如他不用“细”,项羽又岂能动情?不然,刘邦的项上人头也就灰飞烟灭了!
但是,樊哙之“细”,并非是偶尔一现。
刘邦穿上龙袍不久,先是陈豨造反,接着又是黥布反叛。一波接一波,倒腾得他心身疲惫,斗志殆尽,一度躺在禁宫之中,拒绝群臣觐见。如此下去,岂不是让叛贼气焰更加嚣张?群臣着急上火,却无计可施。此时的樊哙,武夫本色毕露,冒着杀头的危险,一掌推开大门,闯入了禁宫。他原想痛斥皇帝一番,促其猛醒,但见刘邦躺在龙榻之上,面有倦色,其形可怜,便急中生智,破怒为涕,其言语更是如泣如诉:“想当初,陛下和我等丰沛起兵,平定天下,那是何等的壮举!如今陛下卧床不起,且不愿和臣下们商讨国策,您又是何等的疲惫!眼下,陛下关门不出,难道只想和一个宦官诀别吗?难道赵高作乱的往事您已经忘了吗?难道大好的江山就准备拱手让给叛贼吗?”刘邦闻过,奇迹出现了,忽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刹那间病相全无,且露出了朗朗笑意。假如换了他人,刘邦不震怒才是怪事;假如进门就是一番怒叫,刘邦不杀他也是怪事。这与他和皇帝一向亲近无关,因为在此之前,刘邦就杀过一个又一个追随过他的亲近之人,而有关联的,恐怕还是因为他樊哙在皇帝的心目中就是一介武夫,而武夫的随机应变,让皇帝感受了一种来自部属的真实、忠诚和温暖。
如此随机应变,没有“细”的素质,又岂能做到呢?
当然,樊哙粗细兼施,救主有方,救自己时也不含糊。刘邦病危之时,燕王卢绾谋反,樊哙奉命讨伐。有人就借他远征之机蛊惑高祖:樊哙已与吕后结党,一旦陛下驾崩,他定会带兵杀了戚氏,拥立吕族上位。戚氏何人?刘邦最宠之妾,也是他至死都牵挂于心的女人。于是龙颜震怒,令陈平前往燕国,立斩樊哙。樊哙冤枉,却没有露出武夫之态,或大喊大叫,或怒不可遏,或哭泣哀求,而是巧妙地打了一张底牌。他问陈平:“皇帝病危,吕后可安好?”如此一问,陈平犹如醍醐灌顶,立马改了主意:延缓斩杀,解押长安。
陈平为何敢违背圣旨?樊哙亮出的又是怎样一张底牌?原来樊哙是吕后的妹夫,也就是吕后之妹吕媭的男人。一句不经意的问语,实际上就变相地告诉陈平:皇帝已命如游丝,吕后却如日中天,此刻你若杀了我樊哙,吕氏姐妹日后也决不会让你陈平苟活。陈平是何等机智之人,自是心领神会。
有趣的是,樊哙尚未押解进京,高祖刘邦便驾崩西去了。如此,武夫樊哙用“细”捡了一条老命,得以善终,而陈平——大汉王朝的又一名相也得以幸存。
樊哙是武夫。见识樊哙粗中之细后再说他是武夫,那就该为自己惭愧了。武夫也有大智慧,“粗”往往只是表象,或者是表现的形态而已。所以,说不把樊哙当武夫,也就是说别把身边粗人当傻瓜。人人都是演员,不露真性,那是还没有到拔剑出鞘的时刻。如果被表象所迷惑,就必定会在人海中失北,谁笑到最后,两说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