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予沫 图涂胜男
1
初冬,天气缓慢地寒冷起来,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从学校回到家的那个下午,我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湿透,紧接着开始咳嗽,流涕不止。
在隔天的清晨,母亲把因高烧而昏睡中的我叫醒,喊父亲送我去医院。直到坐到了输液室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他揽在怀里等候皮试结果。
我早已过了孩子的时期,也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自信坚强。可对于父亲来说,我仍是那个记忆中哭闹不止的小女孩,害怕医院,害怕打针。他下意识地遮住我的眼睛,一边紧张地盯着针管,一边低声安慰我,很快就好了。
因为身体的不适,没过多久,我又陷入沉睡,迷迷糊糊中听见父亲轻声地询问:“请问有没有毯子?”
熙熙攘攘一阵响声,而后周身一片温暖。
午后的阳光错落地洒满了地面,我醒来的时候,父亲正坐在我的旁边看视频,屏幕上播放着最近很火的《白夜追凶》,正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我的情况。
见我醒来,他随手关掉了手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温度已经下降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去药房拿药。
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我又经不起疲倦地阖上了眼皮,恍然地想起少时他送我去幼儿园,也是如此摸了摸我的发顶转身离去,脚步坚定而又缓慢。
2
上了小学以后,父亲因为升职而变得忙碌,一年的大半时间都处于出差状态,常常前一天刚回到家,后一天的清晨又要再次出发北上。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和他开始缺少长时间的相处,能够交流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连带着日常对话也变成了例行的公事,询问我最近学业如何?是否惹母亲生气?又或者是多去看看书,别老窝在电视机面前等等,而等我寥寥几句应完之后,我们就只剩下了沉默。他几乎不曾聊及我的生活,同样的,他也极少聊到他自己。
过早地被送入学校,又过多的要求,让我对父亲并不是毫无怨言。我曾无数次抱怨过他太过严肃,不若别人的父亲温柔相待,细心陪伴。他总是不苟言笑,要求我独立又要求我优秀,可哪怕这样,为了那样短暂的一句表扬,我仍是愿意努力做到最好。
长大以后,父亲不再需要到处出差,可生意上的应酬却是难免。他的肝脏不好,所以平日里也很节制,极少喝酒。还记得初三的那年,我下了晚自习回家,刚进门就看见他眼睑通红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整个客厅很安静,只有微弱的电视光打在他额边的发上,白得刺眼。
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疲倦而潮湿。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眼眶发酸地意识到父亲在变老,这个被我认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也会感觉到疲倦和无助。他曾经是少年,意气风发,追逐梦想,一如现在的我们。可是岁月流转,他改变了身份,成为了父亲,不再无拘无束自由畅快,他成为孩子心目中最坚强的倚靠。
记得那晚父亲借着酒气告诉我:“女儿,爸爸很为你骄傲,未来只要你能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小声地回答了一句:“我知道。”却在转身的那一秒落下泪来。他很少告诉他的心里话,他总是用他的标准督促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如此沉默地将我视若珍宝。
上了高中以后,学校安排统一住宿。我在寝室与室友产生矛盾,她叫嚣着将我的物品全数丢出窗外,并且推搡着将我绊倒在地,我与她争吵,闹得极凶。班主任不得已叫了家长,父亲到办公室的时候,我低着头沉默。他没有责怪我,与班主任沟通后,带着我回到寝室收拾了东西准备带我回家。我跟在他身后抹着眼泪,哭到说不出话来。
他拎着我的行李,侧过身看我,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软了声线:“这样冷的天,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呢,感冒了怎么办?”说着,他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上衣口袋,又擦掉了我过多的眼泪,一步一步地带着我走出校门。那段路我走过无数遍,可那一天我却似乎走了好久好久……
高考的那一场落幕,决定了我即将离开家乡北上。在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做了丰盛的晚餐,而餐后的我回到房间继续整理行李,父亲难得地放弃了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倚着门看我收拾,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我散落一地的衣物收拾好,又开口叮嘱我到新的环境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我从未发现一向寡言的父亲会变得这样聒噪而细心,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而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嗯。”怕自己说得太多,眼泪就会掉下去,到时候可能让他会变得更加不舍。
我18岁生日的那一天,是英语四级的等级考试。我走出考场的第一时间给母亲打了电话,父亲在电话那头祝我生日快乐,说着说着,他突然哑了声音说了一句:“我女儿18岁了,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带着满满不舍却又欣慰的哽咽。就那一瞬间,我在教室外的走廊过道上红了眼眶。
3
我再一次酸着眼皮醒来时,输液将近尾声。父亲拿着药从输液室的入口走进来,他小心地递来一杯开水,摊开手心让我吃药,不同于日常的情绪表达,他的眼神柔软成一片安静的海。
输液结束后,身体的疲倦感褪去了大半,父亲载着我回家。那一晚我关掉了手机,选择听话地窝在他们身边,陪他们看老旧的电视剧,听他们讨论着剧情,以及分析着演员的喜好。
逐渐夜深,我在睡梦中醒来,突然猛烈地咳嗽。走廊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而后,父亲推开门,迷糊着眼问我:“还好吧?”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又关上灯缓慢离去。
听见外面传来的开门关门声,我突然有些难过。因为知道这样的时光会变得越来越少,而每一次柔软都会变成难以抗拒的温暖,而你只能小声地祈祷,你还未曾长大,他们不曾老去。
但你明白,我们仍旧会长大,可时光不止。我们能永远记得,父亲是每一次跌落时拥抱你的深海,拂去你的一切不安,给你坚定而又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