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波
雍正式用人
清世宗胤禛带着巨大的争议走进了历史。但他选人用人的独特方法和驾驭大臣的能力,在清代皇帝中首屈一指。
他在给大臣鄂尔泰的批示中说:“治天下唯以用人为本,其余皆枝叶事耳。”在批阅署理江苏巡抚尹继善的奏折时他强调:“朕之职责,不过擢用汝等数员督抚而已。”
即位的第二年雍正就对一品总督和七品知县接连下发批示,告诉他们为官的要务。在他的屋子里悬挂着登基那年他亲自书写的“为君难”匾额。他在此后不久给闽浙总督满保的朱批中说:“‘为君难数字,朕写成匾额,镌刻宝印,时刻置放眼前,心中时常挂记思考。”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让大臣们知道“为臣不易”。
魏晋时期司马昭给官员提出的“清、慎、勤”三个字,成了历代帝王尊崇的用人圭臬。雍正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巡抚一官,原极繁难,非勉能‘清、慎、勤三字便可胜任也。用人虽不求备,唯至督抚必须全才,方不有所贻误。”
雍正考核官员以其实际作为为标准。他对湖南巡抚王国栋的评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清、慎、勤三字朕皆许之,然不能扩充识见,毫无益于地方,殊不胜任。”这个“殊”字表达了雍正对王国栋的极端不认可,于是将他内调虚职。
与此同时,雍正还打破了清代的一些人事规章制度,他说:“朕用人原只论才技,从不拘限成例。”他认为官员的能耐在于做事,只要能够完成工作,不应搞论资排辈那一套。
大臣田文镜深得雍正信任,雍正经常要他从地方推荐人才,以充实官吏队伍,并且向他交底说:“朕从来用人,不悉拘资格,即或阶级悬殊,亦属无妨。”敢于提出满、汉资格无妨的,有清一代,除了雍正,再无第二人。
雍正用的人
雍正用人如同织网,究其帝业13年,在他手中倒下一批官员,同时又培养了一批非常有才能和人格的官员。
雍正早期所用班底意在稳定政局,所用之人许多属于迫不得已。此后几年,权力稳固后,他所使用的人得心应手。雍正重用的大臣有允祥、允禄、允礼、福彭、隆科多、张廷玉、沈近思、年羹尧、鄂尔泰、岳钟琪、田文镜、李卫、李绂。随着政治格局变化以及和年羹尧、岳钟琪等人关系恶化,雍正随即不断发现和培养了新的政治帮办。
雍正对科甲出身的官员素乏好感,认为他们说得多、做得少,做事迂腐欠通。他曾说过:“国家用人,但论其贤否,不当限以出身……自古来名臣良辅不从科甲出身者甚多,而科甲出身之人,亦屡见有荡检逾闲者。”可以说,雍正用人的确做到了“五湖四海”。与此同时,他还破格提拔了田文镜、李卫等敢作敢为的大臣。
田文镜路过山西目睹当地被严重隐瞒的灾情后,毅然決然上报雍正帝。田的举措挽救了七八十万灾民的生命。雍正感慨道:“如此能干之人,为何至今未闻一人赞许?”此后田文镜持续得到重用。
有时田文镜强力推进的整治措施引起官民激烈反弹,雍正便劝勉田文镜道:“徐徐尽力为之,朕自有照鉴。诸务从容办理,毋过于猛。”有时雍正会对田文镜提出批评:“但近日以来,每闻人论尔有任性尚气之疵,当深自省察,切以为戒。”田文镜非常卖力,在河南推行的一系列政策让雍正非常满意,雍正称他是“巡抚中第一人”,并把他当作“模范疆吏”标杆,在全国范围表彰奖励。在批阅他的奏折时雍正竟说:“卿之是即朕之是,卿之非即朕之非,其间有何区别?”
文盲李卫和田文镜颇有相似之处,他在康熙时期捐了个兵部员外郎职务,两年后升任户部郎中。雍正继位后最初对李卫印象并不好,他曾对大臣高其倬说:“此人但取其心地。”意思是说他才力不够。
李卫性格鲁莽,雍正经常批评他“狂纵不密”“任性使气”“骄傲凌人”。雍正生性心思缜密,为何屡次重用李卫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卫务实卖力,不玩政治手腕,不欺骗雍正。这在雍正看来极端重要,所以对他的教育也是煞费苦心。有一次雍正听说李卫在地方过度铺陈张扬,便嘲讽他的小民意识:“川马、古董之收受,俱当检点。两面钦用牌,不可以已乎?是皆小人逞志之态,何须乃尔!”所谓“两面钦用牌”,是指李卫出行时打着钦用布政使、盐驿道两面官牌,这种高调张扬为雍正所鄙夷。但这在雍正看来是软伤,李卫做事铁面无私,敢于弹劾重大案件人物甚至朝中权贵,虽是个大老粗,但非常聪明。袁枚曾记录过李卫处理文件时的神采,说他从不看文件,就让手下人念,不合意的地方随口就能纠正改动。非常复杂的案件文书经他口头一改,变得条理通畅,以至于“虽儒者文吏皆心折骇伏,以为天授”。
以上两位都不是科举出身,下面要说的张廷玉则是典型科举出身。
张廷玉始终得到雍正帝的眷顾和认可。雍正在其遗嘱中给了张廷玉有清一代汉族大臣从未得到过的殊荣:“大学士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其功巨甚。大学士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洵为不出世之名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二臣着配享太庙,以昭恩礼。”
雍正为政细致烦琐,巨大的工作量必须要有合适的人选分担。张廷玉谨小慎微、不事张扬,深合雍正意。雍正是历史上有名的难伺候的皇帝,对科举出身的汉族大臣尤为缺乏好感,因科举出身得宠者,仅张廷玉一人而已。有一次张廷玉病好后进宫,雍正说:“朕前两天对近侍们说,朕连日臂痛,你们知道吗?他们惊问其故,朕说,大学士张廷玉患病,此人如朕手臂,这不就是朕臂痛吗?”
雍正随时都有召见张廷玉的可能,张廷玉甚至忙到坐在轿中看文书。傍晚回到家,“燃双烛以完成本日未竟之事,并办次日应办之事。盛暑之夜亦必至二鼓就寝”。有时候他已经躺下,惦记没写完的文书,马上披衣,一直到天亮写完呈给雍正。雍正说他和鄂尔泰二人“办理事务甚多,自朝至夕,无片刻之暇”。
雍正御下的温厚与刻薄
雍正用人的重要标准之一即是忠诚可靠。在他面前耍花样的往往被揭穿,被冷嘲热讽,不再重用。雍正说有人攻击他“权术御下”,他解释说:“君臣之间唯以推诚为贵,朕与卿等期共勉之。”在他看来,所有的人都要在其掌控之内,稍有不效忠,则用权杖打击。
情商极高、心思又细的雍正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他虽是一国之主,有时却能放下架子,像朋友一样和臣工们沟通,经常给臣下及其家属赏赐医药。在臣下的请安折上,他会用非常亲切温和的语气批写道:“朕躬安,尔好吗?”或“朕躬甚安,尔可好?”在山西巡抚诺敏的请安折上他写道:“朕躬甚安。尔好么?新年大喜!蒙天地神佛保佑,尔之合省雨水调顺,粮食大收,军民安乐,万事如意!”
温情脉脉之外,当然也有暴躁和辱骂。庞大的官员队伍,素质、能力、人品良莠不齐。雍正脾气本来就暴躁,对臣下要求又极高,因此对有失误而又让他不满意的官员动辄痛骂讥讽。轻则斥之为糊涂、无知、可厌,重则骂为不是人、死人、狗,平素修炼的风度荡然无存。有时遇到看不起的臣下,他就要讽刺一番。在批佟吉图的奏折时他这样嘲弄对方道:“知人则哲,为帝其难之。朕这样平常皇帝,如何用得起你这样人!”在批胡凤翚的奏折时他写道:“多赏你些,好为你夤缘钻刺打点之用。”
雍正为人极其聪明,有的大臣和他玩文字游戏,他常常迅速予以揭露,并指出要害。他非常厌恶臣下阿谀奉承之言,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得过分卑躬屈膝、自轻自贱,他会非常反感。江西布政使李兰在无关紧要的事情后面写道“皇上洪福”,雍正朱批道:“朕深厌此种虚文。”福建布政使赵国麟总是强调自己“一得之愚”,雍正恰恰看出他的虚伪:“你写自己愚蠢的字太多了,我岂能把一个愚蠢的人安排到藩司岗位?”
雍正极好面子,也要求臣下顾全脸面,因为对他们的使用都是雍正的意图。“朕之脸面乃尔之性命,是否好自为之,或行不是,全在于尔。”
在左都御史尹泰的几份奏折上,雍正骂人到了如此地步:“尹泰,尔以前干什么来着?该死的老畜生!”“放老狗屁!”责骂臣下来自传统帝制对臣下的不尊重,同时也体现了雍正感情直率、爱恨分明的一面。
雍正自诩“朕非庸懦无能主也”,算是自己中允定位。他又说“朕就是这样汉子”,可见一种洒脱和坦率。尽管他死后背负重大争议,但不能否认,他是批写奏折最勤、最多、最生动,接见各级官员最勤、最认真的皇帝。
(摘自《书屋》)endprint